叶炳崐半是嘲讽地说了句:“哟,一班的公主也下凡来吃面。”
姜堇看起来对这家店谙熟。大概她请假去校外做家教的时候,常来这家解决晚饭,因为这家离学校远,相对清静。
不过就算真碰上同学她也无妨,对话的借口一贯是去上准备出国的综合素质班。最多会有人像叶炳崐这般嘲讽——“公主”的晚餐很接地气而已。
陈列收回视线,继续埋头吃面。
面煮得保留了些劲道,弹牙,蒸腾的热气把人扑出一额的薄汗。见陈列不说话,方晓又轻声问:“你额头怎么了?”
陈列每周末去打拳,拳台上出阴招的也有,是以脸上时时有伤。比如此时他额角明显一道伤口,因他是寸头,全无掩饰,他自己也不在意,就那样露着。
陈列蹙了下眉。
他实在不喜欢有人过度关注他。
方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创可贴,放到桌面,轻轻推至陈列面前:“还好我随身带着创可贴,你用吧。”
那一瞬陈列想起姜堇的眼神。
她的眼神总是平和而静定,无论陈列在拳台上打出怎样的伤,无论陈列被追债人逼至怎样的境地,她永远都是那般,不好奇、不审视、也不过度关切。
他抬眸看着方晓,余光却难以避免地瞥见姜堇的背影。
姜堇这时站起来说:“老板娘,结账。”
叶炳崐微吃了一惊:“吃这么快?”
姜堇已快速掏出手机扫码付款,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列收回视线,瞥一眼桌面的创可贴,拿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
“谢谢。”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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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堇是在去做家教的地铁上,接到了一班文娱委员的电话。
“姜堇!江湖救急!”
“怎么了?”姜堇细声问,一边拾级走出地铁站。
“圣诞晚会我们各种类型的节目都表演过了,连小型话剧都演过了,可班主任要求我们年年拿第一诶!”文娱委员听起来快哭了:“今年我是真没什么新招了,还好李黎提醒我,你会弹钢琴。”
她哀求姜堇:“女神,救救我吧!”
姜堇出了地铁站走在街道上,不知何处而来、拎着电脑包的上班族匆匆撞她一下。她被撞得几乎失去重心,赶忙握紧手里的手机。
是了。这是她的人设。
父母在毛里求斯经商。祖父母辈在LA。她去过世界各地旅行,英语口音是标准英音。会弹钢琴。
姜堇站在街道上,握着手机往路边橱窗看去。她被撞停的地方,刚好在一间琴行外,洁净明亮的落地橱窗之内,摆着一架昂贵的施坦威钢琴。
姜堇的影子被叠化在落地玻璃上,听到李黎在文娱委员身边轻轻的笑声,和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真的会弹钢琴吗?”
还有杜珉珉替她辩驳的声音:“李黎你够了啊!怎么逮着姜堇怀疑起来没完没了啊?”
李黎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姜堇不知何故,没来由想起刚刚在面馆,一个女生坐在陈列对面,有一头精心打理过的柔顺长发。
她足尖踢了踢路边的一粒小石子。她向来很能管理自己的情绪,此时却要浅浅地理匀呼吸,才能继续保持平静语调。
“好啊。”她对着手机里说:“我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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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列下了晚自习回家,公交车的窗玻璃上已蒙一层白气。
直至回了船舱里锁上门,生出的一种逼仄感却让人不知是热是冷。他懒得换衣服,仰面躺在木板上,好像总是这样,面对了一天这个世界,要躺下攒一会儿力气,才有精力去洗漱。
敲门声便是在这时响了起来。
很典型姜堇的敲法。敲三下,一停,又敲三下。
陈列了解姜堇,如果他继续保持沉默的话,姜堇不会纠缠,便要走了。可是在姜堇离开前,他从床板上一跃而起,抓起他从外套口袋里掏放在矮桌上的那张创可贴,撕开包装。
一边把创可贴贴在额角,一边走去开门。
门外的姜堇穿校服,素淡的一张脸,清汤挂面的马尾在夜风里拂动。
今夜风大,连旧船都被吹得摇摇晃晃。陈列让开门口,她便走了进来。
陈列回到床板上坐下,她还是拖着那张高凳,隔着船舱的距离,坐在陈列对面。她不说话,只是看着陈列额角所贴的那张创可贴。
方晓给陈列的,是一张女生所用的创可贴。淡淡的黄色,上面印着卡通小熊的图案。
她不说话,陈列也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不点,就那样夹在指间。
夜风在船舱外呼啸。直到姜堇开口:“这创可贴不适合你。”
陈列抿了下唇角,夹着烟在另只手的手背上磕了下,随之开口:“那你说,怎么样的才适合我?”
姜堇不答,站起来往陈列这边走。
夜风忽而凛冽,吹得船舱猛然一晃。姜堇没站稳,身形跟着晃了下,陈列本能伸出手贴近她手臂边,却在将要握住时堪堪止住,闻见她身上没喷劣质香水时一阵清雅的茉莉香。
姜堇这时自己站稳了,陈列缩回手。姜堇站在陈列面前,很近,腿抵着陈列的膝盖。她垂眸俯看着陈列,陈列第一次发现,那双小鹿般柔和的双眸也是能有压迫性的。
她的手伸向陈列额角,撕掉创可贴的动作很干脆,“嘶啦”一声,丝毫没管胶条牵扯陈列皮肤那微微的痛感。
她把创可贴团一团扔进垃圾桶,不带任何表情地说:“什么都不用最适合你。”
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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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堇来找陈列的这一晚并不算破冰。
甚至在陈列心里种下了一种更为奇怪的感觉。怎么说,似是飞蛾面对的一盏灯,你知道它多光亮,你也知道它多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