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抬起头来,冲女人很是柔和地笑了下。
陈列便是在这时走到她身后。
她扭回头,看陈列一眼,指指床头柜:“你那份早餐我也买了。”
又转过头去对着自己的母亲,不看陈列了。
陈列站着,垂眸看着她雪白的发缝,开口:“我试试吧。”
姜堇站起来,指间还攥着擦过甜豆花的并不洁净的纸巾,重复了一遍陈列方才那句话:“你试试吧。”
她说:“我好累。”
这是陈列第一次看到骨子里发狠的她,露出一种深切的疲态。
她把靠墙的一张行军床展开来,那应该是医院的陪护床。床上的格纹床单应该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她和衣侧躺上去,枕头很低,她一只手垫在侧颊下。
陈列坐到病床旁,看一眼身后的她。
她蜷成一团,安静地睁着眼望着这边。
昨晚在走廊的等候椅上熬一夜,也许她是怕刺激母亲的情绪。
陈列转回头面对病床上的女人,拿起刚才的糯米糖饺,又拆了自己那份甜豆花,问女人:“你想先吃哪一样?”
女人不对着姜堇那张跟她过分肖似的面庞时,情绪好似反而比较平和。
指指陈列手里那碗甜豆花。
陈列便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姜堇在身后很轻地叫了声:“陈列。”
陈列没有回头,因为女人在问他:“你有没有看到我的阿堇啊?”
“什么?”陈列反问。
“我的阿堇。”女人絮絮叨叨说着,拿手比着病床沿:“大概这么高,小脸肉嘟嘟的,像个小团子。”
陈列不知如何回头去面对姜堇了。
他不说话,沉默喂女人吃完了整碗豆腐脑。
又问女人:“吃糯米糖饺么?”
女人胃口很好的样子,点头。真不知这样的胃口,为何那样极端的瘦。
陈列又喂女人吃糯米糖饺。怕她噎着,她咬一口,陈列缩回手来,等她咽下去,陈列再递出去。
直到女人吃完,陈列才回头看向姜堇。
姜堇并没有睡着。还维持着刚才蜷缩的姿势,一只手垫在侧颊下。
他站起来:“我得去学校了。”
姜堇从床上爬起来:“我也得去了。”
她把折叠床收起来靠墙放着。两人走出病房,她手里拎着剩下的那个糯米糖饺,拎了一路。直到两人登上早班公交,这时早高峰还未到来。她找了排坐下,陈列坐到她的斜后方。
姜堇转回头递上糖饺:“给你的。”
陈列摇头。
姜堇便转回头去,解开塑料袋。她埋头大口吞咽的动作像某种小动物,窗畔的阳光洒在她脸上。
她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擦去嘴角糖粒,望向窗外一眼。便是在这时她说:“本想给我妈定靠窗的床位,但每个月贵三百块钱。”
“带我看这些干嘛?”陈列问:“博同情?”
姜堇轻轻地笑了声,也没否认。
直到很久以后,陈列才想明白这个姜堇好似天生明白的道理——共同的秘密,才是最坚实的结盟。
-
公交车开到臭水河边,两人钻入各自的船舱去换校服。
陈列的动作更快些,走出船舱时看一眼,姜堇那边的门还掩着。
他也没等,自己先登上公交去学校。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上了,整座校园静谧一片,所幸今天没碰上教导主任。
再见姜堇是下午的第一节课后。
陈列昨晚迷迷糊糊熬了整夜,去食堂吃完午饭,在一方僻静竹林边的石凳上睡着了。
醒来已是第一节课下,他回教学楼,路过一班教室,看到教导主任拉姜堇在走廊里说话。
她是地地道道的乖学生,国旗下讲话、演讲比赛、竞赛,老师和校领导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
走廊里零星有其他学生穿行,聊天的、打闹的、追赶的。陈列穿过那些人,从姜堇身后走过。
他平静地目视前方,并没看姜堇一眼。姜堇的眼尾也并没向他瞥过来。
他们是距离最远的两类人,即便他的校服衣襟扫向她后背,也没人会把两人联系在一起。倒是教导主任瞟了他一眼,嘴里嘀咕道:“学校里有这种学生我们老师也很头疼的,每天迟到早退。还好姜堇你这样的好学生不会搭理他。”
姜堇没说话,淡淡地笑了下。
陈列这时回了一下头。
姜堇站在窗口投射的一束深秋阳光中,整张脸干净到半透明的地步。却无端让人想起昨夜在警察局门口、她站在那束路灯下,面对警察说的那句话,带着一脸花掉的妆容,发出咭咭而苍凉的笑声。
姜堇依然没朝他看过来。
只是她双手背在身后。食指、中指、无名指,以不知什么规律轻轻摆荡着。
陈列眯了眯眼。
清晨的公交车上,姜堇坐在他左前方的位置,像小动物般大口吞咽吃完了整个糖饺,接着望向窗外,在拂晓的第一抹曙色中,扬起还沾着颗糖粒的纤细手指。
便是这样无意识地轻轻摆荡着,像暗夜里苍凉的玫瑰,想捞住一抹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