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明正身”后,我们一起走进了餐厅,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菜,茶水刚端上来,我们便自然地聊了起来。
我们聊大学,聊留学,聊工作,聊这些年彼此的人生轨迹。不同的城市、不同的际遇,像两条本应相交却被命运拨开的河流,十四年后,终于又在此刻汇合。
从桑岩的讲述中,我得知他大学毕业后继续在武汉读了研究生,毕业后进了一家化工厂做技术员。可那种国企的氛围他并不喜欢,而他又始终没能联系上美国大学的对口项目。兜兜转转几年,索性申请了加拿大移民,如今正在读加拿大排名第一的商学院,还有半年毕业。
他说这些时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我还是从字里行间听出了几分隐约的无奈和不甘。
“你呢?”他看着我,语气轻快,却带着一种认真。
我笑着简略提了一下现在在北京的工作,却刻意把优越的条件说得云淡风轻。我能感觉到他对前途的些许焦虑,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他有任何额外的压力。
相比之下,我讲得最多的,反而是我在美国餐馆打工挣学费的日子——那些晚上十点餐馆打烊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出租屋,坐在地毯上从围裙口袋里掏出小费,却累得站不起来的夜晚;那些为了生存练就的“腿快、手快、眼快”的本事;还有餐厅高峰期那种兵荒马乱的节奏中如何保持镇定不出错。
我轻笑着补充:“还好我跑得快、做事勤快,才能勉强挣够学费。”说着,我甚至举起双手比划着当时托盘的大小,语速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我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站起身来,用手臂比划着餐馆里用来上菜的那种90×60厘米的大椭圆托盘。
“你知道那种托盘吧?差不多有这么大——”我把手臂张到极限,像在表演,又像在回忆。
“为了上菜快、赚小费,我练到一次可以在上面稳稳当当地放四个菜盘——全是外国人用的那种大盘子,沉得要命。”
“我得先把托盘的一侧搭在肩膀上,一只手从下面托着,像专业的服务员那样保持平衡。你别看我瘦,那时候真练出来了本事。就是托盘太沉,根本不可能直接抬起来放肩上——我只能先蹲下来,把托盘放在肩膀上,然后才能靠肩膀的力量,再慢慢站起来。”
“可这还没完,到客人桌前,我还得再重新蹲下,把托盘从肩上卸下来,动作还得慢,不然盘子一歪,汤就撒了。”
说到这儿,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看,我当年上学没学会的物理杠杆原理,全在那时候练出来了。”
桑岩听得入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心疼,又带着某种佩服。他低头抿了一口茶,轻声道:“你挺厉害的……我没你这么能干。我那会儿也送过外卖,小费根本攒不下,最多够吃饭,学费还是靠政府贷款。”
他语气平静,但我能听出,他心底也有过咬牙坚持的日子。也许他也没想到,那个曾经笑容甜美、语文考试爱写小诗的女孩,竟会在异国他乡经历那么多,变得如此独立。
“我还经历过一件特荒诞的事。”我忽然想起一段旧事,“有一次来了一大桌中东长袍客,大概十多个人。我听老板说,好像是南亚某个岛国的皇室成员,其中有个像华裔的大臣。”
“然后呢?”他笑着催促我继续。
“他们一开始只是认真点菜,我帮忙点菜上菜。但后来情况就不太对了,大家都开始盯着我……我还以为我哪里招呼不周。结果第二天,他们又来了,跟老板说要把我‘带走’,给那个大臣做老婆。”
“什么?!”桑岩差点被茶呛到。
“真的!”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老板差点报警,严肃地警告他们美国不可以拐卖人口,他们才作罢。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我们同时笑出声来。是啊,漂泊在外,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奇闻异事。那些看似荒诞的经历,如今说出来,竟有一种奇妙的亲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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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聊得很投入,时间也在不知不觉间流走。
不知怎么的,话题慢慢滑向了婚姻。
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离异。”
桑岩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只是以同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回应:“离婚协商中。”
那一刻,婚姻这两个字,突然变得不再沉重。我们就像两个各自经历过生活起伏的老同学,平静地交换着信息,没有怜悯,也没有炫耀,仿佛这些年走过的曲折,只是人生路上必须经历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