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七凝视他良久,觉得自己今日好似也成了吃黄连的哑巴。
见此云昼心里暗笑,源尚安瞄了他一眼,不反对他的窃喜,又道:“你的罪可大可小,也可生可死,怎么选由你决定。”
“而且,你若愿意改口的话,”源尚安把那枚银锭抛进了孙七怀中,“也会有赏。”
云昼分明听见孙七抱着银子后嘿嘿一笑,以为是动了心了。
却没想到他下一句话是:“老爷真是风趣,我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人,哪值得这样上心。”
“……你,”云昼几乎要上去抓他的领口了,“孙七,你不要不识好歹!”
“且慢,”源尚安抬手制止,“不要动他。”
云昼愤愤不平,但有源尚安命令在也只好隐忍不发,只用一双眸子狠狠瞪着这不识抬举的白眼狼。
孙七对他的愤怒了然于心,还引以为傲,他咬了一口检验真伪,随后喜滋滋地盘腿掂量银子玩:“真可惜,老子改主意了,这点银子使唤不动我。”
云昼没想到这泼皮还敢坐地起价,若不是源尚安在,他拔刀砍人的心都有了。
源尚安却仍旧镇静自若,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他心起波澜:“知道为什么我特意把你约到这里来见面吗?”
孙七一瞬笑不出来了,莫名觉得周遭降了温。
太奇怪了,这人分明没有任何动怒的意思,他却还是从中体会到了一丝危险的威胁气息。
“因为只有在我这里,你才能活着,”源尚安依然轻而易举地拿捏着节奏,“往后的日子但凡换个地方,你都会有无数种死法。他们办了那么久的事,应该知道他们杀人灭口的手段。”
孙七的呼吸微微一滞,手里的银锭当啷摔落在地。
可他依然打算抵抗到底:“这案子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给她指了个去处后面——”
源尚安猛然打断他的声音:“这话你亲自对你的侄女说,好不好?”
孙七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上下唇颤了起来:“不可能,你……”
不可能,这家伙又在跟他玩手段!
阿锦早就死在了河里,升堂那日县太爷亲自叫来了孙夫人辨认,他也在一旁看着,绝对不会有错。
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决不可能叫死人复生!
怔愣之际脑中一片空白,反应速度也随之下降,等到孙七再回过神来,阿锦那具瘦小腐坏的尸身已然被人抬到了自己跟前。
孙七身躯一震,数月过后尸首业已有了腐化的迹象,有几处皮肉溃烂斑驳,隐约可以瞧见里头的白骨,比自己在公堂上头回见到的模样还要可怖许多。
他胃里翻滚,不受控制地干呕起来。
云昼却揪着孙七的领口,强迫他正视着自己酿下的惨剧:“你凭什么扭头,凭什么不看?你睁开眼睛给我好好看着!看好了!”
“咳、咳咳咳咳……”
死者临终前的恐惧似乎随着那对眼珠传递给了孙七,后者霎时再也按捺不住吐了出来。
与此同时,源尚安的声音飘然悬浮在他头顶上空:“看清楚了吗?你继续耍赖下去,来日的死状一定会比这惨烈百倍。”
“我……”
孙七面色惨白如纸,缓了一阵后总算抚着胸膛开了口:“老爷,留春坊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有清清白白的姑娘愿意进去?那里头都是刘妈妈收留的孤女,要么就是被爹娘狠心卖掉的。但光靠这些……怎么够。”
“所以……”
孙七摇摇头:“买卖的事我掺合不了太多,我只是个手底下打杂的小碎催。一旦发现有人逃跑,就及时汇报上去。”
“后来我一晚上一连输了二十把,那富少眼看着就要剁我的手脚,我没办法,只能央求他宽限我一两日把钱凑齐……”
云昼鄙夷道:“所以你就为了几两银子,卖了自己的亲侄女?”
孙七嗤笑起来:“什么叫几两银子?你懂个屁啊,那是咱们几年都攒不下来的家底!懂吗?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东西过惯了富日子,怎么知道那种感受!”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这不站则罢,一起身云昼才发现这人左腿萎缩,居然是个残废。
“我替人家郑府修宅院,木头桩子咚隆一声滚下来照着我砸!事后郑府却不许我要钱,我一来就叫人打我走!你懂什么……”
云昼刹那仿若被人卡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望见孙七那条废腿,情不自禁地想到源尚安刚刚出狱的那段时日。
鲜血淋漓,伤痕累累,那时候云昼甚至不敢想象他还能有重新站起来的一日。
云昼哑声唤:“先生……”
源尚安依然是那副心如止水的模样,面上似乎从不会有悲喜停驻:“你刚才说,你的腿是因为郑良辅才断的?”
孙七喉结滚动:“是。”
“那就是说,郑良辅和你有仇?”
“……是。”
源尚安又道:“那你姐姐和你没仇吧?”
孙七沉默须臾:“没有……”
源尚安轻声一哂:“那这是什么道理,好人就活该被你逼到绝路上?”
“……”
“孙七,你要是跟郑良辅拼命,我不仅理解,我还给你递刀,”源尚安道,“可你跟你姐姐和侄女讨债,我不理解。”
孙七咬紧了唇不做回答,显然是他的话嗤之以鼻还不服气,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什么耍赖撒泼的话。
源尚安也不给他思索的机会:“你刚才说,在卖了阿锦之前,你是负责替留春坊看着人以防她们逃走的。”
“……是,又怎么了?”
“那么逃了的人应该是被抓回去才是,”源尚安道,“她们只要活着一日就能替老鸨赚一日的钱,老鸨没道理直接动手杀人。”
“所以,要么是你骗了我,要么是这地方还藏着更大的秘密。这个机密一旦暴露出来,足以让他们掉脑袋,故而只能选择也必须选择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