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白从善如流点点头,顺着他问道,“那好吧,你的想法呢。”
符桓之被他逗笑了,不是以往讥讽的皮笑肉不笑,而是真的觉得他似乎讲了一个顶好笑的笑话,他没有直接回答靳白,反而将话锋一转,“我以为你们吹梅山庄的人应该恨我才是。”
“啊,确实是应该如此。”少年人说道,“我是师父到南海后才收养的弃婴,比起师门里其他从江南一路迁址过去的同门们,我对于那场战役并没有那么深的感触。而且在建木之上,我看得出来,师兄他其实很信任你,愿意把他的后背交给你。这么多年在南海,他过得太苦了,他总说上天给每个人的都是一样的,他前十六年过得太顺遂,把担子都丢给了别人,所以后半生注定要背负起除了自己那一份,还有往世之人寄托于他的责任。”
符桓之晃着空了的酒坛招呼人上酒,似乎对于靳白的剖白并不感兴趣。
但少年人毫不在意,还是继续说道,“凡尘苦厄,恒河沙数。师兄他做的已经够多够好了,实在不该教他一直背负着十四年前的罪业心魔独此一身。但是,倘若倘若,你没有那个意思,就不要去招惹他了。”
“何为招惹?何为那个意思?靳少侠的话总是如此荒诞滑稽教人难以捉摸。”符桓之从他胸口顺出那本藏得极为巧妙的缩印版话本,“不如让我也拜读一番,想必定能参悟少侠话语中的真意。”
靳白暗叫不好,不过如想象中的大祸临头场面并未如约而至,符桓之反施术放开了他一直被束着的双手,甚至称得上友好地吐出两个字,“滚吧。”
“你说真的?”少年人大喜过望。
“你再说下去恐怕就不一定了。”符桓之抬眼看他,手心窜起的火苗将话本烧了个干净。
靳白一步三回头,反而可惜起那本册子,毕竟是建木一行结束后紧跟时事立刻编撰出刊的,等他随师兄回了南海,早就连残本都抢售一空。
他家温婉少言的师妹半夜摸进他房间问他朔安公是不是当真难得一见的美人,把靳白吓得吱哇乱叫。师妹昂首挺胸满脸兴奋说再也不用在清谈会上为符桓之到底是不是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鼠辈争得面红耳赤了,美人果然是有一些常人无法体会的甜蜜烦恼。
靳白:“你三观歪成这样,师叔会哭的。”
师妹一脚踏在靳白胸口,“我只是想师兄幸福罢了。”
“拿无辜的师兄做借口的话,师兄会和师叔一起为了你的教育失败哭泣的。”
师妹一把抽出他睡着的枕头,靳白脑袋砸在床铺上,只来得及喊出一句,“师妹,那个枕头是瓷的——”
还保持着踏在他胸口动作的师妹另一只手掏了掏耳朵,笑容可人,“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再然后靳白就被师妹抡起枕头砸了个满怀。
如果符桓之能让萧崇发自内心的笑起来,那么冒天下之大不韪,靳白也会去做,至少这句话不是假的。
陆离说他任性妄为起来像少年时候的萧崇,或许萧崇比他还要任性,因为那时怀序师兄和萧师伯都还在,他可以是江南世家最恣意跳脱的少年郎。可在靳白有记忆来,师兄一直都是端方疏离的,为了门派的复兴夙兴夜寐忧思成疾。他对待门下每一个弟子都和颜可亲,细心教导,是完美的一派掌门模样,便是最挑剔的人也无可指摘。
直到靳白亲眼见到在符桓之面前鲜活起来的萧崇,他感慨这样的萧崇才是一个真正活着的人,而不是吹梅山庄的符号象征。
世人皆有喜怒哀乐,他喜欢有喜有嗔的师兄,而不是永远笑着独自承受一切痛苦的掌门。
“反正,我是说反正幽州的领主们也不想你留在那里,你现在是自由身,想去哪里都可以,你会去南海见师兄吗?”
符桓之依旧没有直面回答靳白的问题,他说,“再向北走就是白羽森林的方向了,不管你是寻人还是办事,可别再走岔路了,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的。”
知道他不会回答了,靳白背过身挥了挥手敷衍地道别,召唤出飞剑乘风而去。
略有褪色的酒旗在黄沙迷眼的边城酒肆外随风招摇着,见惯迎来送往、各色旅人的沽酒娘子拨弄着指尖的琴弦,稍带沙哑的音色改唱起了《阳关三叠》。
去见萧崇吗?
符桓之不知道,他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待得太久了,早不知道太阳底下的人是如何生活的。他把酒坛系在狻猊背上,亲昵地抵着异兽的前额,说道,“我们先不去蔽日堡了,去蓬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