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水里不断沉浮,睁开眼看见的只有清澈的湖水和湖面上铺满的红色粉色白色的花瓣,他伸出手像是想去够那些花瓣,又像是想要求救,但是没有人,不会有人来救他。
他在水里越落越深,在他不再挣扎,平静地向湖底下沉时,一双即使在冰冷的湖水里也不能让人感知到温度的手将他拽了上来。
年幼的孩子被当做垃圾一样毫不容情地甩在大理石砖上,他听见一把声音,“父君,人已经带回来了。您是决定杀了他,取回属于幽州君主的七分之一魔力,还是?”
视力也逐渐开始恢复,他躺在银光粼粼的池水边上,水面上根本没有花,有的只是成片他看不懂的复杂符文。说话的人站在他一旁,但是他费尽力气挣扎,也只能看到那人漆黑的靴面。
一只苍白的手划乱了池水里的文字,空荡的大殿响起空灵而不耐的声音,雌雄莫辩,仿佛来自四面八方,俯视蝼蚁一般,他说,“丢出去。”
弱者在哪里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于是他成了重渺角斗场里一个瘦弱的来自中州的混血低等角斗士。
一个十岁的孩子要怎么在幽州君侯的角斗场活下去,如果你问符桓之,假使他会回答的话,也只会说他忘了。他确实忘了,非要回想也只有一片雾蒙蒙的血色。他拼命地眨眼想要看清,也只能看到……绿衣的少女?
“阿妩……姐姐?”
自从他来了角斗场,每天回到这一方供他勉强栖身的地方都是一身的青紫,少女拿着伤药揉着他额头的伤口,低声喃喃,“我会保护你的。”
但依旧引来一片讥笑之声,地牢里其他的奴隶起哄道,“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要从乞丐口里讨饭吃才能苟活下去,你要保护谁?”
她有些许像他的姐姐,和如今随处可见的魔族不同,她肌肤触碰到符桓之的感觉是温暖的,少女目光灼灼,语气坚定,她说,“阿笙,你要相信我,等我的任务完成了,我一定会带你离开幽州,把你送回你家人的身边。”
他想起那个血色的夜晚,神色暗了又暗,“可我已经没有家了。”
阿妩上前抱着他,柔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跟着我,我教你读书写字,习武修道。我们那还有好多好多人呢,定不会让你吃了苦去。”
如果能回中州去,当然很好,可是他真的回得去吗。
重渺坐在高高的看台上欣赏符桓之被新上贡来的狮虎兽穷追猛打,几乎要被咬断脖子,他才仿佛施舍一样抬手让负责驯兽的魔族挥鞭制止了那头畜生的行为。他走下来,靴子踩在符桓之的头上,他说,“那么你为什么不敢告诉中州的那个小丫头,你是蔽日堡遗孤?”
“你害怕被她发现你是人魔混血的事实,你还对中州抱着愚蠢的幻想?”他名义上的舅舅纡尊降贵地半蹲下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他瞪着眼喘粗气的模样取悦了重渺,副君殿下笑着说,“明天本君会正式让你上角斗场,如果你输了,该说是幸运呢,陛下尚没想好怎么对付你,所以本君会留着你的命,最多把你关到狮虎牢里去,让你和这些畜生作伴。”
重渺起身把他踢开,“本君的角斗场只有死人才可以躺着,你是要做死人,还是继续训练?”
副君的话音未落,魔族驯兽师已经狗腿地挥动鞭子,长鞭落在地上带起飞扬的尘土迷了符桓之的眼睛,他抬手用袖口的布料擦拭,手臂再次落下,琥珀色的瞳仁周遭泛起了一圈妖异的绯色。狮虎兽动作迅捷,早已冲到他面前张开了血盆大口,他猛地站起擒住那恶兽的獠牙用力向外掰。因为疼痛和愤怒不住咆哮的狮虎兽朝他脸上哈出腥臭的热气,符桓之面无表情地把体形庞大的狮虎兽举过头顶,随意地往场外一掷,原本还耀武扬威的凶兽此时只能有进气无出气的发出阵阵呜咽声。
符桓之的眼睛逐渐褪去了红色,他看着鞭子还举在半空的魔族,语气冰冷地问道,“我可以走了吗?”没等他回答,便自行离开了。
符桓之惯例是一身伤回去地牢的,所以其他人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阿妩给他上药,他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有些时日没有修剪的指甲扎进方才被狮虎兽的獠牙划伤的地方,他想要告诉她所有的事情,可是每次他想要说,就会想起他被符筝抱着而周围黑压压一片手握重武眼睛红得几欲滴血的人群。
他害怕,害怕被当做怪胎和异类。可偏偏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不被任何一方接纳认可。
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能睁着眼坠入无尽的黑夜。
重渺一向喜欢养一些中州奴隶,每每在角斗时候让他们对阵武力高强的魔族,不在乎投掷输赢的那点银钱,就单纯用在开场做彩头。他最喜欢看中州人无力抵抗整场抱头逃窜,最后被绞杀的场面,越是血腥越是能得他的欢心。
有人说是因为他的未婚妻被中州人引诱私奔的原因,他才如此憎恶中州人。符桓之不知道真假,但他的母亲确实是重渺的姐姐,也是传闻魔君指定给重渺的妻子人选。那么重渺对于他的恨,应该更是有多无少。所以符桓之一直以为他会给自己安排一个毕生难忘的角斗初体验。
但也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