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书房里,桌上电脑亮着,页面滚动,照出许然宁沉思的脸。
手机振动,她扫一眼,是裴沁雪的来电。
“许然宁……”
“说。”
“我们完蛋了。”
许然宁看数据的眼神一滞,起身走到窗边。
“你在哪里?”
“家里。”裴沁雪的嗓音闷哑,似乎是哭过。
“你被关起来了。”许然宁的陈述句用得平静。
“嗯……”
“为了什么。”
“结婚。”
许然宁猜了无数种可能,偏偏忘了这件事——结婚。
“他已经给我安排好了……”裴沁雪染上强忍的哭腔,素来骄傲的形象破碎,“下个月就订婚,我不想!”
“他拿什么威胁你了?”
“不嫁人不生孩子我会一无所有,包括我的事务所!”裴沁雪咬牙切齿地强调,她不能相信宠爱了自己二十几年的父亲会一朝之间变了个人,要逼她和不爱的人结婚,上床,生子。她只觉得这一切荒谬到恶心,一个活人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披着人皮的原始野兽。
许然宁沉默着,裴沁雪反而开始自嘲。
“以前我总是嘲笑你做事畏首畏尾,对自己的家里人那么防备。不过现在如果是你,一定已经想到办法逃跑了吧。”
“不,我没那么厉害,”许然宁垂眼,漆黑的夜构成她的情绪,“我逃不掉,我们都逃不掉。只是你该醒了,活在家族里,从来都只有身不由己。”
裴沁雪笑了,许然宁静静听着,直到耳边的笑声变成了哭泣。
“许然宁你真是……从小让人讨厌到现在。为什么总是那么清醒?从来不给我超过你的机会?”
“你不会想要这个机会的。”
在宋梦蝶决定投湖自尽的那天,许然宁还算得上糊涂的幸福人生就彻底随姐姐的尸体而埋葬了。
所以她和裴沁雪最终只不过是殊途同归罢。
手机再振动,许然宁的视线凝在界面上。
【今天做的是柠檬乳酪蛋糕,酸甜搭配永远不会出错~☆】
苏绾墨笑颜微粉,苹果肌饱满的脸颊上还有随性粘上的面粉。
映照在许然宁脸上,区分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这样鲜活的笑容,不论出现多少次许然宁都还是难以抗拒,可她只能安静旁观,因为旁观者才能保持冷静,保持思考,成为好的决策机器。
这样宋晓珑才会满意,她才配得宋家人的姓名。
权力是麻醉剂,麻痹一点良知,割除一指自我,再有信念的人可以毫无负担的沉醉其中。但在许然宁被污染的自我领域里,还残存着姐姐播撒的绿洲。
那是她二十五年岁月里唯一对她无所求、主动给予她关心的人。
不过现在,似乎有第二个人了。
许然宁凝视着苏绾墨的照片。
“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我先想办法把你弄出来。”许然宁回过神。
“这次恐怕他没那么好说话了。”
“你现在名义上仍然是安凡的员工,我有一百种方式让你回来。”
“……谢了。”
“机场见。”
把手机放一边,许然宁想继续工作,却怎么也无法专心其中。
她套上夹克,出门打了个车。
在闹市区藏着一处巷区,吃饭品茶唱歌药店喝酒健身住宿一应俱全,因为自成一块小世界所以在H市里算是一个比较温热的打卡点。
没有了私家车的接送,许然宁的外套在夏夜里显得格外碍事,她脱下搭在臂弯,从不显眼的入口走进这个异世界,灯红酒绿映入眼帘,她沿着主巷往里走,每家店她都会关注一眼,就这么慢慢走到弯弯绕绕的深层,来到一家酒吧的后门,这里堆满了纸箱和酒瓶,杂而不乱,也没有人经过,只能听见四面八方有唱K的音乐声。
叩门。
从门上开出一口窗,露出双干净眼睛。
“这里不能进,走前门。”
许然宁从衬衫胸带里摸出一张名片,她意料到会是这样,所以出门前拿了一张。
“老大慢用。”
刚刚负责看门的高高瘦瘦的女生端来一杯白兰地放在许然宁面前。
昏黄的灯光里她好奇的眼神太直白,引老板咳两声。
“谢谢。”
女生退出去,把门也关上。
“你们怎么还在用这个称呼?”
问题抛给吧台对面的女人,对方微微一笑,把手里凿好的冰球放入冰杯中。
“您从来没说要改,我们当然就这样叫。您要是不喜欢,有空的时候想个新的吧。”
“嗯。刚刚那个孩子——”
“准备考研究生,就段时间让她做看门的活,轻松。”
“挺好。”许然宁品不出白兰地的特殊,只是觉得舌头麻木。
“读书的钱有问题吗?有需要你知道怎么联系我。”
“您就放心吧。我们这么一大群人,供几个孩子念书有什么难的。”女人倾身,把新制好的大都会鸡尾酒放到许然宁面前,刘海斜开,灯光缝隙照出她粗糙的面庞和长而粗的狰狞疤痕。
“干杯。”
许然宁轻举杯,女人拿起威士忌对瓶吹。
“您很久没来了。”
“很忙。”许然宁放酒杯,姿态优雅地倚着。
“虽然您一直不在,但是我们一直在给小辈们讲述您的事迹。”女人抹一把嘴角,语气拉长地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