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野明美看来,自己被绿川弘明一行人救下已是三个月前的事,这三个月过完,属于“玉川真沙子”的生活也基本安顿下来。
可对诸伏景光来说,他从三个月前回归到现实其实还没过几天。
那时他摘下有屏障作用的御守在海边吹了几个小时海风,还没缓过来就冒着风险变成猫潜入研究所,回程时又一路追踪雪莉的动向淋了场大雨。
景光回来的这几天,还不够底子本就亏欠的审神者走完一套从感冒发烧到痊愈的全流程。
虽然他平日里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可在这三年的相处中,所有刀剑男士们都有共识——他们的审神者有套独有的行事作风和思维方式,真要固执起来,本丸没有谁能拦住这位坚定果决的前卧底警官。
既然行动过程中途没法拦住,被审神者突如其来的病吓得不轻的小短刀们只好事后发力。
得到三个月前的记忆后,药研藤四郎相当利索地杀来现世,在大家撺掇下,本丸的治疗担当之一·药研藤四郎迟疑过那么一会儿,最终还是给头号不听话患者开了加苦的强效感冒冲剂。
当着小短刀们的面,长相文弱的黑发少年苦着脸一点点把药喝下去,连平日里上扬的眼梢都随着神色低垂下来。
蔫了吧唧的七岁小孩看起来有些委屈,喝到一半便停住了,这让小短刀们一时间有些惴惴不安。
他们只是想让审神者长点记性、让他知道身后还有人牵挂着自己,不要再独自一人向前冲,倒不是真的想用感冒药苦死自家审神者。
短刀们期期艾艾地向审神者道了歉,离开前众筹了一大堆平日会被各刀派大家长们没收的水果糖,这才心虚地踮脚溜走。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担任今日近侍的三日月宗近才浅笑着抬手,在小景光脑袋上揉了揉:“既然没觉得有什么不适,不必做出这副表情。”
正举起药碗准备一饮而尽的景光眨眼,透过药碗上沿,和出现在自己头顶的三日月宗近对视。
“唔……”他一不小心吹了几个泡泡,自觉身为成年人的自己不该用这么幼稚傻气的动作,只能尴尬地加速几口喝完,放下终于空空的药碗。
诸伏景光正了正脸色,那双雾蓝色眸子里闪过一丝恍然被看穿的窘迫:“三日月先生?”
略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一本正经,越发让人有捏住揉搓的冲动。
有着深蓝发色的俊美太刀眉眼柔和,他意有所指地扬了扬眉,似是有些无奈:“您这样做,可是会把他们惯坏的。”
三日月自然看过本丸那些孩子们喝药。
年龄是诸伏景光几十倍的短刀们会穿梭在本丸的长廊间逃跑,药物酸苦的气味也随着他们奔跑的动线氤氲散开,甚至不小心洒落在犄角旮旯里,引得平日负责卫生的家伙大声抱怨。
哭笑不得的靠谱刀剑们追在后面喂药,好不容易劝着吃完药,还得可怜巴巴地塞两块平时怕蛀牙不敢多吃的糖,再向和烛台切讨两块甜腻的点心,完了还要大口大口喝水漱口。
感同身受的小短刀们觉得,苦涩的药物已经足够给审神者一些教训,起码表达那么一星半点的、对审神者不重视自己身体的抗议。
可他们却漏算了一点。
诸伏景光幼年曾亲眼目睹过父母被杀害的现场,哪怕因为过度刺激忘了犯人特征、一度陷入失语症,也能在和哥哥分别时憋着眼泪强装出一副没关系让对方别担心的模样。
除了和诸伏景光相处多年、本身就相当敏锐的降谷零,哪怕是对景光相当不错的收养家庭,也没能发现景光常年被幼年噩梦所困扰的事实。
直到就读警校,在挚友们帮助下将当年的凶手缉拿归案,诸伏景光才难得露出没那么紧绷的一面。然而好景不长,他很快就接受警视厅公安部邀请进行卧底培训,并于几个月后潜入组织。
在组织那种地方,践踏人的良知,向无辜者、向组织关系人、甚至向身为“同伴”的组织成员开枪射击,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而诸伏景光原本曾是个连杀害父母真凶都要从火海中救出来让对方堂堂正正接受法律审判的人。
每一天,每一次组织任务,对卧底们来说都意味着和原本真善美三观的巨大落差,都是砸破美好世界表象碎裂的砭石。
不论是身为一名优秀到能让公安主动抛出橄榄枝的卧底警察,还是身为一名连揣着枪伤骨裂之类伤势都能若无其事上药继续出任务的组织猎犬,忍耐,都是无可辩驳的优秀品质。
——而被公安看上的诸伏景光,在忍耐一途,恰好天赋异禀。
和□□的疼痛、内心的烧灼比起来,味觉上的苦涩确实不值一提。
并非是毒药的感冒药、小短刀们毫无杀伤力的孩子气抱怨,是真的无法对见多识广的前公安卧底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诸伏景光表现出觉得苦的,也只有将药物送进嘴的那一瞬间,等小短刀们愧疚地你推着我我推着你跑来道歉,他反倒安慰起那些惴惴不安的小孩们,将以退为进做到了极致。
短刀背后的全体刀剑男士得到了审神者“下次一定一定会量力而行”的承诺,诸伏景光成功安抚了被自己突发病情吓到的小家伙们,也稳定住了一度兵荒马乱的本丸。他谈笑间就达成了三赢的局面。
可直到小短刀们又一溜烟跑下天守阁,景光都没再拿起桌上那些能冲淡药味的零食。
明明并不觉得这药有多么难以下咽,只是因为这是短刀们出于善意或是捉弄地想要提出抗议,他们的审神者大人便也相当配合地做出一副对药物十分苦恼的模样。
被三日月戳穿的诸伏景光无奈地摸摸鼻子。
天下最美之刃在他身边盘膝而坐,宽大的袖摆慢条斯理地扫过几案,将散落在桌上的五颜六色糖果拢成一团。
黑发少年随手在里面拿了一颗橙色糖果,手法娴熟地展开整张五彩斑斓的糖纸。
按照乱藤四郎他们的习惯,大概还会找个刮刀把糖纸碾平,夹进书页里。
也许是一直放在衣兜内层藏着的缘故,还带着淡淡体温的糖粒部分粘连在包装纸上。
过甜的糖分乍一刺激味蕾,橘子味糖精的味道一点点在口中扩散开,他腮帮子两侧泛起一股久违的酸意。
景光已经想不起上次吃这种糖是在什么时候——是他在zero鼓励下走出失语症试探着拥抱养父养母的彷徨期,抑或是更早的、双亲健在还未离开长野的那段时光?
带着甜味的童年,能在父母怀中撒娇求饶逃避着不想看病吃药的童年,距离他似乎已经很远。
长野血案后诸伏兄弟两地分离,诸伏景光被住在东京的亲戚收养,一夜间长大的小孩很快成熟起来,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早早懂事自我约束,不能给好心收养自己的亲戚添麻烦。
懂事的孩子是不会挑食的。
同样的,“懂事”的组织成员没法挑剔上面派下的任务。
三日月宗近搓搓七岁小孩圆润的脑瓜子:“在我们面前,在属于您的本丸里,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那些对于寄人篱下的小孩、对于卧底警官苏格兰来说需要以忍耐熬过的东西,不代表现在作为审神者的诸伏景光也应该去忍耐,甚至于习惯。
太刀慢悠悠走到窗边,啜着茶欣赏众人聚在庭院中商量如何制作风筝,似乎正摩拳擦掌地打算带病愈后的审神者去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