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余色依旧如昔,但细分之下又有了不同的体会。
好几日过去,萧韶的情况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在他的坚持下,韩非只能任由他离开自己的府邸,前往如今身处的府邸。
新的府邸不大,胜在清幽静谧,院子后有一片翠竹,在房间窗口就能看到,尤得萧韶喜爱。
单薄的身影站在窗边,如玉般修长的双手在空中拨动着玄奥的轨迹,开启一场未知的棋局。
只是未来结局如何,他也不知能否亲自知晓了。
萧韶对着风,轻阖的双眼望向不知名的远方,轻笑一声,似是知道了些有趣之事。
应是风音送未语,点滴凝露,随意嬉戏明轩处,渐消融。
彼时谪仙一轻笑,和光同尘,犹似白衣风华顾,却筹谋。
涟漪之中,府邸细小末支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悄然变动了位置,一种自然而然有隐隐玄奥的气息随之而生。
看着窗边之人苍白的脸色,怕是无人会相信他在布下一个如此晦涩的阵法后,没有付出代价。
事实上要说代价吗,倒也没多大。
好歹那次折腾后功力不断上涨,现在也不过乏力几个时辰,权当修身养性了。
某位布完了阵法,不知何时已经在悠然煎茶的人毫不在意的想着,完全不把这放在外面令人惊惧的行为放在心上。
一只胖嘟嘟的小白鸟,跌跌撞撞的飞到清空的地毡上,晕乎乎的转了个圈圈,摊成了张白饼儿。
萧韶感知到后,轻轻的将它接到掌心,安抚着在阵中迷路的小生灵。
指尖一点一点的顺着柔软的羽毛,周身的气息缓缓变得有了些真实的温度,此时的风仿佛变得细腻起来,带着竹叶在萧韶身边遣眷留恋。
人如玉,景如画,时光如水,温柔而缠绵。
摸着掌中温热的白团子,萧韶也不去看属下传过来的讯息,无非就是那么几件事,何必着急。
当小团子回过神后,“咕咕咕”的叫着,一边把绑在布条的小脚丫伸给萧韶,一边用那双豆豆眼盯着他的脸,脑袋瓜一蹭一蹭的供着刻意变暖的玉手。
萧韶只是勾了勾嘴角,任由小团子动作,毫不意外小团子的灵性。
这些年来他身边的动物多是如此灵性,他生性喜爱纯洁的生灵,对于这些小事向来是纵容的。
一手托着白团子,一手打开布条,摩擦着加重的墨迹,不以为意的放在烧着水的炭炉中焚毁。
‘弄玉一曲《沧海珠泪》,在场众人无不感触,韩非先生与两位大人皆落泪。
其后,两位大人与萧芸会面,布下结界,不知交谈内容,萧芸离去后,犹有不舍。’
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喂着小团子吃东西,萧韶斜斜的坐着,如上好绸缎的青丝用发带半绾,端是一派悠然。
等到小团子慢吞吞的飞离感知之地,萧韶一掐决便封闭了阵法。
想到布条所书,萧韶轻轻叹息,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墨迹,最终做下决定,走到琴案前,一撩衣袍坐了下来。
十指在琴上恣意的挑拨,神情不复刚刚的温柔,清冷又回到如画的眉目。
一曲铮铮天地合,素手拂拭与道鸣,续断缘,由此定。
余音袅袅生灵寂,九霄弦断离人泣,风竹萧,瑶琴瑟。
“既已做出抉择,那便随着选择走下去吧。”
舍不下他的敌人,那他就只能舍下祂们了。
萧韶咳了一声,压下翻涌的血气。
周身剑气纵横,将身前断弦之琴尽数毁灭。
九霄云外,由萧韶以灵力亲手制成,以心血开封,当得世间名琴,但它无法生出灵智,因为他的主人本就是为了今天才制造的它。
器灵因萧韶而化生,因她而生灵,两人相对,在这关键之时,他的身边不能留下别有用心的人,有些机会只有一次。
萧韶不需要摇摆不定的忠心。
心有所念,结局可见,一曲罢,从此主仆缘尽,因果终了。
自此,往事随风,可忆不可追。
萧韶看着化作灰灰的琴随着风彻底离去,心底几缕惆怅,也随之而逝。
而眉间道纹红色愈发黯淡,终有一日象征炽热的红会褪去,届时唯余苍茫的银白。
摩擦着温热的眉心,萧韶若有所悟,轻轻的话语随风而逝。
“只可惜了……”
他难得给出的一次机会。
院落是他给出的机会,既然握不住,那就当作给出的饵料吧。
否则一个落脚的别院,可不值得他大费周章的布阵。
现实中隔着这段距离,契约的联系却不受阻碍。
在弦断的那一刻,身在一处别院的两个器灵心中无形中的联系骤然断裂,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
两灵相互对视,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慌乱。
映月漂亮的杏眼噙满了晶莹的泪珠,明媚的俏脸惨白一片,惶恐不安的拽着暮生的袖子,嘴里呢喃着。
“主上,他,发现了……”
暮生明亮眼睛黯淡无光,他觉得自己的口中满是苦涩,勉力揉了揉映月的头顶,本想安慰,却已无力言语。
从萧韶那里离开的小白鸽子慢吞吞的停在紧闭的窗口处,小脑袋歪了歪,似是在思考怎么进去。
这时,一道清风无声的打开了一缝隙,恰好足够小团子进去。
熟悉的“咕咕咕”声引起了慌张的人的注意,暮生怀中坎坷的心情看去。
一只白鸽在被风吹开一条缝隙的窗前探头探脑,脚边松松垮垮的系着一支竹简,好似不经意间就会掉下去。
暮生眼中突然一亮,连忙跑过去接住竹简。
当信被拿走后,小白团子就抖了抖小脑袋,看也不看就飞走了。
“兄长,是不是主上他……”
映月满脸紧张问道,双手搅动着裙摆,即怀着希望,又担心那是自己不想看到的。
暮生勉强的笑了笑,不知是在安抚着自己的妹妹还是他自己。
本是怀抱满心的期望,可在看完竹简后,一向温文儒雅的暮生,不可置信的倒退了好几步,才险险的站住了身体。
一旁的映月见此,心中顿时凉了半截,颤抖的接过兄长手中颤抖的捧着的竹简。
‘因果了却,再无关系。’
简单的四字,粉碎了一切侥幸,随之而来的复杂情绪到底是什么,也唯有他们自己知晓了。
暮生看着隽永飘逸,行云流水的字体,仿佛看到那个一身清贵,正襟危坐的白衣身影一笔一划的刻画着四字,一如既往的缥缈不可寻。
“主上……”
简单的字眼在如今竟是再难唤出,明明昨日还是他委以重任的属下,今日却已情断。
过往一切历历在目,八个寻常的文字,再也感受不到的契约,让暮生与映月不敢置信。
如今种种苦果只能自己咽下,只因明白那人已经仁至义尽,再不会给予背叛者宽恕的机会。
“嗯?罢了……”
“即因吾而生,吾自会护汝等周全,直到……”
“名字是咒,汝等应……”
“伴随夕阳化灵,便唤作暮生了,垂暮之时犹可新生……”
“月华庇佑汝之归路,愿汝心似明月,一生皎洁,便名映月吧……”
“吾,不喜麻烦。”
……
点点滴滴,从此与自己再也无关。
心,在失去今生重要的人后,才幡然醒悟。
原来,他不着痕迹的庇护,为他们挡去所有风雨,也让他们认为即使再三犯了他的忌讳,他也会原谅。
所以理所当然的贪心起来,一边享受着他的爱护,一边不愿放弃对促使他们诞生之人的贪恋。
却忘了,他也是有底线的。
说不出的心境,道不明的感情,暮生和映月只能相互拥抱着,泪流满面。
城外,挂上刻有‘萧府’匾额的府邸中,萧韶‘看着’再次闯进来的小团子,无奈的道。
“拂晓,若吾未关闭阵法,汝……”
拂晓团子讨好似的蹭了蹭接住它的玉手,但那双不安分的翅膀中,分明透露出‘我错了,但我下次还敢’的意思,像极了被宠坏的孩子。
萧韶失笑的喂着拂晓,只是淡淡的道了句。
“罢了。”
有人背叛,就有人忠心。
面对复杂的变化,萧韶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去看待,但同时,哪怕他无法付出真情,只要划在他圈子里的生灵他便会报以善意。
相应的,若想离开的,三心二意的,他不会阻挠,只会确认后也就放手了。
虽然他护短,但萧韶从来知道,什么是当断则断。
解决了两个麻烦,此刻新郑之中应当是风云已动,他该去一趟紫兰轩了。
清晨之时,正是曙阳初升之刻。万物在经历过漫长的黑暗后,再次迎来光明。
青天之下,洗去浮华的紫兰轩不复夜间的奢华迷乱,沉寂在阳光下,只有零星几辆离去的马车与空气中未褪去的浑浊之息无言宣告着什么。
一身广袖白袍的谪仙人走的极慢,似是恍然未觉旁人诧异与指点,施施然的步入紫兰轩。
大抵是在这养了几日的伤,轩中的姑娘或多或少也知道他与东家有旧,倒也没有拦着,有礼的请人等待,有机灵的去找了紫女来。
“先生来的巧,非公子正想找你呢。”
紫女自楼梯而下,步步生莲,语气娇媚的说道。
“见过紫女姑娘,韶也正想找师兄。”
萧韶说完便闭口不言,一边跟着走,一边思考着萧芸对新郑局势的改变,以及对韩非和即将到的人可能会造成的影响。
萧芸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她的身上不仅有着那种神异之物,还状似知晓天命。
这样的人,实在不好处理。
尤其是当她心不在秦国,偏偏身份又牵连到那位吕相国和太后的情况下,饶是萧韶是她名义上的兄长,也需得慎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