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刑部捉嫌犯闹得鸡飞狗跳,陈浠这么些年来积攒的好名声已经被毁坏了一大半,连同着整个刑部都在京城中失了口碑。以至于吕辙派人在民间走访时,听到的是清一色的不知道、不清楚、没看到。
光天化日之下,就算是京城里隐秘小巷中发生的事情无人撞见,刺客逃离时总该要穿过大街小巷。小巷附近的居民那日不是不在家,就是没有听到动静,实在是让人心头疑云遍布。
没看见还是不敢说,又或是……
“老师。”谢玄看着沉思的吕辙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可话一出口,谢玄就有点后悔了,虽说吕辙此次弹劾陈浠,算是救了谢安白一次,但是他究竟值不值得他全然信任,依旧是一个未知数。他于吕辙已经将近十年没有过交集了。
吕辙没有给他后悔的机会,一听到谢玄叫他,立刻转头看向谢玄,沉声问道:“玄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话到了嘴边,谢玄还是把气往下沉了沉,事到如今,陈浠不得不除,他除了信任吕辙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曾经的老师,这位被排挤的刑部侍郎,究竟是不是真的出淤泥而不染?谢玄选择相信一次自己的判断。
“少卿被杀大约是陈浠的手笔。”谢玄一脸凝重地开了口。
吕辙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坐在桌案旁静静地听着,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谢玄继续说下去。
谢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老师应该清楚,我是被押解回京的,因为‘与黎郎中暗中结交’。此案交由大理寺审理,查明是孟伏有意构陷,结了案。但大理寺少卿赵韩查出,此案真正的主犯可能是陈浠。”
“苦于没有证据,少卿约见了一个所谓的线人,在与线人见面时遭遇了刺杀。这件事,很可能本身就是陈浠给少卿设的一个局。”
若旁人听到这样一番话,往往会下意识地质疑谢玄这么清晰明了的消息是哪里来的,怀疑谢玄会不会跟此案有关系。但吕辙似乎只关注陈浠在这起案子中扮演的角色,一心想要揪出这个胆大包天的幕后黑手。
在官场纵横了四十年的人,本不该这么容易就信任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但谢玄镇守边疆多年,又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谢洵的嫡子,有些他不清楚的关系和消息来源也不足为奇。吕辙自认有些识人的本事,对于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吕辙并没有过多的防备心。
“你的意思是,是那位所谓的线人刺杀了少卿?”吕辙顺着谢玄的话问道。
这个平凡的问题却突然问住了谢玄。
谢玄不知道说是还是说不是,若说是,那么少卿身边的那名侍卫去了哪里,为何在少卿遭遇刺杀之后,既没有回到大理寺,也没有找其他官署报官;若说不是,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那么谢安白就又被推了出来。她确实是人证,但她同时也是贺然,违规假扮大理寺侍卫,依律当被打入大牢。
谢玄突然的沉默让吕辙疑惑地眯起眼睛,看向正在努力编纂谎言的谢玄,仿佛会读心术般幽幽来了一句:“不想说就不说,不用想着编瞎话骗我。”
被猝不及防地戳穿了心事,谢玄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你既知道那么多细节,想必当时发生了什么你是完全清楚的。”吕辙年纪虽然有点大了,但是思维依旧很清晰,“如果是因为某个在场的人,我可以答应你,只要她不是凶手,老夫保她平安。”
吕辙一生循规蹈矩,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如今已经是半截入了土的人,突然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着实让谢玄受宠若惊,心底也泛起一阵酸涩。正直一生的人,为了他做出了这样的承诺。
“我不是为了你。”吕辙又一次看穿了谢玄,“陈浠这样的奸佞,一日不除,我一日不得瞑目。”
透过吕辙浑浊沧桑的双眼,谢玄仿佛看到老师头上白发染成青丝,看到一位立于殿前,为苍生执言的良吏。良吏意气风发,志存高远,初入官场心怀鸿鹄之志,渴望济世安民。然而,四十年的官场搓磨之下,小吏人微言轻,郁郁不得志,不愿同流合污便只能孑然一身,可青云之志不坠,楚囊之情不减。
谢玄退步拱手躬身,恭恭敬敬地向吕辙行了一礼,许久才起身用一种混杂着崇敬、无奈、悲悯、恭谨的眼神看向吕辙。然而,即便吕辙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谢玄也不敢和盘托出。谢安白——他失而复得的幺妹,他实在不能接受再失去她一次。
“当日的小巷里,有四个人。”谢玄还是犹豫着开了口,“刺杀少卿的并非假扮的线人,而是另一个刺客,线人是侍卫杀死的,刺客跑了。”
吕辙瞳孔微缩,经久不解的疑惑似乎终于得到了答案。
赵韩尸体上的剑伤是从身后刺入的,力度之大像是有人跳着刺了进去。之前陈浠一直主张是侍卫勾结线人暗杀少卿,但无论是侍卫从背后刺入还是线人从身前刺入,都不应该是那样的伤口。吕辙曾提起过这一点,但始终无人在意。
“此事与那名侍卫无关,我会处理的,你不必担心。”吕辙沉稳的声音从喉头滚出来,给了忐忑的谢玄一丝慰藉。
“多谢老师。”谢玄垂首感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