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点头,又向最近的另一艘小舟而去,白衣在夜里翻飞,如白鹭点水眨眼消失在夜幕中。
擒贼先擒王,这些水匪都是听令做事,哨声就是他们的暗语,只要擒住那个人,剩下的乌合之众自然溃不成军。
屋内烛火摇曳,晦暗不明,两个孩子害怕的蜷缩在一起,他们没见过这样打杀人的场面,外面的惨叫呼号咒骂都让他们心惊胆战。
李承泽侧耳听着,忽觉有人高呼殿下,他侧身将窗打开一条缝看去,是鉴查院那几个夺到小舟来接应的。
“奉小范大人之命,请殿下撤离。”
李承泽皱眉,如今难办了,这小船至多乘四五人,可总不能塞满了,如遇袭击总要有空间反抗,可困在这里的不光自己,还有那对姐弟,略略思忖后开口“启年兄轻功了得,先带孩子们走吧”王启年当缩头乌龟装听不见,只一味从门缝往甲板处张望。
“殿下不可,多留一时就是多一分危险”喊杀声渐近了,来接应的几人焦急起来。
“若是强求覆船在水中就不危险了吗?!”李承泽喝到,说着将岁岁拎至窗边“你们不接他可是要丢性命的”,岁岁吓得哭起来,李承泽竟然真的松手了,小舟上的人到吸一口冷气飞身去接才没让他掉入水中。
王启年吓得闭了眼,心想这位是真的心够狠,想来劝是劝不动的,可范闲那边也不好交代,正内心纠结,情况却瞬息万变,一直火箭飞来钉在他门板上,吓得他缩脖子关死了门。
“殿下他们用火攻了!”王启年声音高了八度,“现在甲板上已然烧成一片,殿下这里留不得还是走吧。”
“必安呢?谢必安可还好?”李承泽急切的问道,方才水匪已然杀上楼梯,谢必安出门抵挡再也没有回来。
“眼下他与兄弟们正在甲板上厮杀,但火光太大只能看到人影。”
“好”李承泽长出了一口气“还活着就好”他将竹枝向前推了一把“王启年,你先带这两个孩子走。”
王启年心下一惊“殿下你......”
李承泽摆了摆手“那看不懂的密信想必就是送给这帮匪徒的,如今赶来劫船分明是杀人灭口,可见这两个孩子与那河沟村中的人定然十分重要,唯有保全了他们,这一趟所有人的牺牲才不白费,王大人,这道理不需要我教你吧。”
王启年哑口无言,可还是想再抗争一下“殿下,小范大人将我与谢必安留在此处,若您有个什么闪失我可怎么交代?”
范闲,李承泽喃喃念着范闲的名字“他如今孤身深入敌营,为的是什么?若是两头都出事你就能交代了吗?”李承泽将窗子开全,示意竹枝跳下去“放心吧,王启年,我也不是什么有牺牲精神的人,这里有必安不会有事的,你且速速将这两个孩子送出去,再回过头来救我,迟了可就都走不了了”
王启年咬了咬牙,对李承泽深施一礼,随后提起竹枝从窗外离去,人影消失在窗口。
李承泽笑着关上了窗户。
水贼头目的舟船已在咫尺,一声锐响穿云裂空,范闲骤然回首望向官船,只见无数火箭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官船须臾间化作了冲天火浪。
范闲心中一凛,果然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形还是降临了。困兽之斗,唯一的出路便是能够抓住要害,迫使水匪尽快撤退,以便返回船上救人。
然而心有旁骛,稍微一分心神,便感到肩头一阵刺痛,血腥的气息逐渐弥漫开来。
李承泽平日里挺拔的脊梁,忽然间似被无形之力折弯,胸中闷痛之感若隐若现,他急忙紧贴着船舱壁,努力调整气息,即便是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依然沉着的心此刻却无故泛起了一阵慌乱。
过了许久,他颤抖着双手,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慢慢地朝着箱子走去,伸手从中取出一物。
范闲咬紧牙关,忍受着肩头的剧痛,一个漂亮的闪身,巧妙地避开了敌人的致命一击。此刻对于李承泽安危的忧虑超过了一切,这份担忧消耗了他极大的心力,无法对此置若罔闻,内心深处不断呐喊着:来不及了!快回去!
熊熊燃烧的火焰,将江面映照得如同白昼,也烧灼着范闲的内心。
在冰冷的刀刃交击声与喊杀声中,突然传来一丝琴音,清脆有力,宛如行云流水般悠扬而舒展。
幽微的琴声有着极强的穿透力,丝丝缕缕回荡在范闲耳中。
范闲的内心终于平静下来,李承泽平安无事,接下来要让这帮混蛋付出代价,手中凝聚了真气,一掌将敌人击落水中。
火烧木材的爆裂声在李承泽的耳中起伏不断,他浑身透着冷汗,却不敢细想,只是一心铺在一首又一首的曲子,琴音飘荡在广阔的江面上。
他要让范闲知道他平安无事。
要让范闲心无旁骛的投入这生死攸关的战场。
若是范闲死了,这便是他的送魂曲。
王启年去而复返,气喘吁吁的在甲板上撞上了狼狈不堪的谢必安,他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不知是旁人的还是自己的,脸上是被火熏过的灰黑色,焦急的拉住王启年“你为什么在这里?殿下呢?”
王启年不知如何开口,抬手指了指,两人的目光一起向上看去,火势已不受控制的吞噬了整条船,三层的楼板摇摇欲坠。
“殿下!”谢必安惊呼一声想冲上楼去,却被王启年一把拉住“火势这么大,上不去了!你上去就是送死!”
“那难道让殿下在里面等死吗?!”
王启年一把捂了他的嘴“别这样说不吉利,听殿下的琴声还在人应当是无恙的”说着他左右环顾了一圈,给一个挣扎的水匪补了一刀“你家殿下厉害得很,可别小看他,他不会在里面等死的。”
范闲这边夺了兵器连斩了七八个高手,水匪头领的船只已近在咫尺。说来也怪,这江面上的琴声如同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一时之间真气涌动愈发得心应手起来。
然而,毕竟他不曾在水面上生活过,终究是吃了一些亏,始终挨不到那首领船只,眼看他越逃越远,不过打晕生擒了一个副手也不算亏,想来带回去审讯一番也是能有结果的。
事情快了解了,吴应才慌慌张张的乘船来,以头抢地的咒骂自己没能及时出手,害的小范大人受了重伤,范闲懒得看他演,一屁股坐下喘息起来,内心正斟酌着严刑逼供的策略。
忽然间他感到一丝异样,那悠扬不绝的琴声,断了。
范闲猛地回首望去,只见船舷已倾颓,转瞬之间,一座烈焰翻腾的火山在他眼前没入了波涛之中。
须臾,水面上的冲天火光消逝无踪,仅余几只零星小船散发着微弱的光亮,范闲的内心也随之跌入了深邃的寂静。
随即眼前一黑。
殿下!殿下!在杂乱的呼喊声中,李承泽猛地起身咳出一大口水,急促的喘息着醒了过来。
现场所有人明显都松了一大口气。
“殿下真是好胆魄好运气啊”王启年端起一盏热茶到李承泽面前“这弃船跳水的时间刚刚好,若是晚了便要葬身火海,可若是早了侍卫们赶不上只怕是要溺水,或中途中被水匪抓住,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李承泽轻啜了一口香热茶,嘴角轻轻上扬,露出淡然笑“天意弄人,若是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赌一把死得其所来的痛快。”
范闲闯入室内,恰逢李承泽沙哑的尾声犹在耳畔回荡。他拨开人群,映入眼帘的是湿发散乱、脸色苍白如纸的李承泽。他双腿一软,未走几步便跪倒在李承泽的床畔,众人屏息待他爆发,然而许久,只听到他微颤的嗓音。
“吓死我了,李承泽,你总这样”他喃喃地说着“你有几条命敢这样折腾?”
“就一条”李承泽扶着下颚笑道,“而且是运气挺好的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