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时天色尚早,东边的天际浮着微微的亮光,像是有人在墨色的幕布上撕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码头上人声嘈杂,挑盐的、搬运的、叫卖的混杂在一处,热闹而杂乱。江枕风提着衣摆跟在盛临霜身后,一步步踩着湿滑的青石板上岸,宋梧期走在她另一侧,肩膀微微侧着,时不时帮她挡住路过的挑夫。
岸边停着几辆马车,都是盛淮提前安排的。宋梧期扫了一眼四周,低声道:“快些上车,这地方杂得很。”
江枕风点头,提着裙摆上了车,宋梧期随后跟进。马车启动,穿过早市最拥挤的一段,慢慢驶向城门。
沿途的街巷逐渐宽敞起来,晨光洒在青砖灰瓦上,洗出了一种浅浅的颜色。江枕风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外头缓缓变亮的天色,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指。
宋梧期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侧过头,嗓音低哑而温和:“终于回汴京了。”
江枕风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自从离开那座城,她便再没以真正的身份踏入过一次。今日归来,仍换了身份,心头的沉甸甸自然未曾少过。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了。天光已经大亮,汴京城门缓缓开启,守卫的士兵列成两行,眼神警惕地巡视着来往的人群。马车前的盐商早有应对经验,拿出盐引和文书,一路应对得滴水不漏。
宋梧期隔着车帘望了一眼外头,低声叮嘱:“一会儿若有盘查,不许开口,交给我来。”
江枕风低低应了一声,把身子往车厢更里面缩了缩,掩住自己微凉的面色。
一名军士上前翻检车厢,粗粗掀开一角,看了眼堆得满满的盐包,又扫了眼车夫和同行的人。宋梧期从袖中掏出一块腰牌,递了过去。
军士接过腰牌,眉眼一肃,行了个礼:“失礼了,请进。”
车夫忙不迭地打着哈哈,驱动马车缓缓驶过城门。
江枕风感觉到车轮压过厚重的门槛,身子微微一晃。宋梧期伸手按了按她的手背,轻声道:“进城了。”
江枕风抬眸,隔着半开的帘子,看见城门高大巍峨,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阳光斜斜洒在城楼上,照得那块“汴京”二字的匾额熠熠生辉。
城中街巷比镇子里要整洁许多,铺着整齐的青砖,沿街是密密匝匝的铺子,小贩们叫卖声此起彼伏。马车在热闹的人群中缓缓前行,江枕风坐在车内,听着外头市井嘈杂。
宋梧期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安抚:“先回你家歇息,待安顿妥当,再作打算。”
江枕风点点头,垂下眼睫,把心头翻涌的情绪一一压了下去。
马车拐过一道窄巷,街角的杏花早早开了几枝,在风里微微颤动,露出几分冷清的柔软。
这一程,他们终于回到了汴京。
马车在江家宅邸前停下,宋梧期将车帘拉开,转身对江枕风低声道:“到了。”
江枕风目光一掠,眼前的江家大院错落有致,青石台阶、雕梁画栋,院内几株古树参天,随着风声轻轻摇曳,隐隐传来一阵阵鸟鸣声。她微微点头,收回目光,从车内走出。
“我送你到这里便好,剩下的事由他们打理。”宋梧期看着她站稳,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眼底却闪过一丝深意,“待会儿见了江伯父,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江枕风点了点头,依旧不多言,朝她投去一瞥:“多谢。”话音低沉,却充满了深刻的感激。
宋梧期没有再多说什么,拉过车帘,转身回去。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院外的街道里。
江枕风站在江家门前,片刻后才跨进宅邸。门口的丫鬟见她来,立即恭敬地行礼,随即引她进入主屋。
进入屋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房间宽敞明亮,窗外的一株梅树正值花开,粉白的花瓣在风中轻轻飘落。穆慈音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古籍,身旁有一名婢女端着茶盏。
江枕风走到她面前,轻轻跪下:“母亲,孩儿回来了。”
穆慈音抬起头,看到江枕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她缓缓放下书卷,轻柔地开口:“你回来得正好,外头已是阳光明媚,怎得见你一脸疲惫?”
她的语气温和,带着些许疏远,却依然透着慈母的柔情。江枕风垂下眼眸,浅浅一笑:“是,路途劳累,母亲不必挂心。”
两人寒暄了几句,气氛中却隐隐透出一层不甚熟络的冷淡。穆慈音望着江枕风,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捉摸的表情,似乎在审视她的每一个动作。
“你父亲在书房等你。”她最终开口,声音温婉,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快去吧,不必久留。”
江枕风点了点头,起身离开,心中不由得有些复杂。她深知,这位“母亲”并非她的亲生母亲,而是养育她至今的养母。从小到大,穆慈音虽以母亲的身份待她,却从未真正有过母女之间的深厚感情。每一次见面,都是这般礼貌而疏离。
她走出屋子,径直来到江商人的书房。
书房内,江商人正坐在案桌旁,手中翻动着一本账册,听到声音抬起头,见到江枕风进来,嘴角微微扬起:“回来了?”
江枕风沉默片刻,走到桌前,低头恭敬地行了一礼:“父亲,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情,倒是耽搁了些时日。”
江商人点了点头,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归来:“坐下说吧,既然回来了,就将事情一一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