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苍临榭道,三更鼓刚过。
万籁俱寂,百屋千舍就着月辉憩眠。沿街灯笼还亮着一半。街道两侧房檐有彩绳相接,挂着馥丽花藤,还有些绫绸彩缠,只支上局部的模样。
苍临城门已经紧闭,但肖长悦自有办法悄无声息地溜进来。
玄途六道中,他修的是阵道,而苍临城西的戒备相对没有那么森严,肖长悦只需凝结十几枚阵子,在城墙上布好一座小型穿透阵,就能直接穿墙而入。
苍临城西住的都是些普通或者贫寒的老百姓,此时皆早早睡下,街巷黑漆漆静悄悄。肖长悦借着指间一点玄力光亮过了桥走到城东,街上有灯了,明亮许多。
榭道是整个苍临城的主干大道,连通城门,此时已经为明日的界吟大会做了许多布置,肖长悦半夜偷偷溜进来,就是冲这些来的。
每年界吟大会,城中都会有许多活动,其中之一就是“挂牌子”。在牌上刻下希望拔筹的玄门或玄修,挂在街道上空垂下来的青绳上。且不说是否灵验吧,至少承载期望。
肖长悦拿了个玉牌子,还是早半个月就准备好的。因为从离遥城过来路上出了点状况,耽搁了时辰,今天傍晚才抵达苍临,不幸城内客栈都住满了,他们只能到周边农舍借住一夜。只怕明早进城时,青绳上已经挂不下了,肖长悦只好半夜偷偷溜进来,先所有人一步。
他轻身一跃就踏至房檐,蹲身把玉牌挂了上去,打了个结,然后手指一弹,并未系得很紧的玉牌就顺着青绳滑至中间。肖长悦视线随其望过去,才发现那中间已经挂着另一枚玉牌了,而自己的这只,恰好和那只来了个迎面相碰。
一声清脆的“咚”,好在两枚玉牌都是上好质地,没有因此碎裂。
没想到还有比他挂的更早的,这枚玉牌的主人是谁?他的轻功一向不错,足尖轻点着绳,盈盈几步抵达绳中,刚要伸手看上面的刻字。
身后蓦然涌来一股浓郁血腥,冲他而来,不出眨眼间,又是一阵尖锐破风声,两股突如其来,且截然不同的玄力波动,在距离肖长悦身侧剧烈碰撞。他下意识踩着青绳躲开,移至另一侧房檐。
大半夜的,居然还有人在此干架,还险些伤及无辜。
只是等肖长悦定睛看到那把剑时,这满心吐槽立时收回。剑身银白,剑柄有几道冰蓝点缀,环绕汨汨浅青玄流。一个词在他脑海里浮现——天潋清仙。
这个词不是他编的,是玄门中对一人的称呼,此人在同辈玄修中的地位,一直没人能撼动,肖长悦对他也多有崇敬,这次参加界吟大会,除了一睹其风采外,还希望能有跟他交手的机会。
此人名叫陆辰淼,刚才一剑替他阻挡了突袭而来的攻击。肖长悦环望四周,对面的屋檐上似乎立着道黑影。那影身形并倒是纤长挺拔,仪态颇佳。外着一层剪花黑绡交领。发未弱冠,是不足二十的少年,戴着鸟兽面具,把整张脸遮的严严实实,看不见其真容。
应该是刚才偷袭他那位。至于陆辰淼,正负手立在榭道中央,一袭浅青衣袍,半尘不染神色冷淡,伸手收回天潋剑。
“陆公子,没想到你还带了帮手。就是这帮手看上去太愣头青了,蹲这大路中间,还要你出手救他。”黑袍者先开口,即使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也能从其讥讽的语气中猜出一二。
这话一出肖长悦哪能乐意,刚想说你们之间的恩怨差点牵连他还要反过来骂他,简直不可理喻。却听陆辰淼抢先开口,语气冷淡:“他并非与我一起。”
果然跟肖长悦印象里的一样,冷漠且生人勿近,“起”字尾音未落,天潋青光再现。陆辰淼身形腾空一跃,衣袂翻飞,指剑刺向悠然而立的黑袍者。两人立即缠斗一块,青光濯着寒气,随陆辰淼挥剑的动作起伏,黑袍者身手敏捷,几乎招招都能化险为夷,二者难分高下。
肖长悦本不想管这事,这是他们之间的恩怨,他一不相干的人不好插手,但越看越觉着不对劲。那黑袍者的修为兴许还在陆辰淼之上。因为他在接招拆招之余,还能分出部分精力,拆开背在身后的黑色布囊,里面滚出根根银灰色的棍状物。
到此,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因为那些“棍子”他认得,是苍临城中技艺人表演杂技所要用的道具,名叫箔匙。而城中唯有一人,能制作此物和表演此技。
黑衣者把这些箔匙分别往下面的大道上踢,又猝然向陆辰淼突袭,后者不得不闪躲片刻,肖长悦就见那黑衣者飞出数根火折,强劲的内力使其在空气中擦出火团,精准落在每跟箔匙上。
榭道上刷然火光一片。
肖长悦不明所以,但看陆辰淼想跃下制止,却让黑衣者阻住,就知道应当去阻止这些箔匙燃烧。于是他跳下地面,利落地在周围布下阵子。阵成,玄流如水聚集而来,这是一个简单的水阵,灭这些普通的火绰绰有余。只是以他目前修为,能布置的玄阵范围还不足把所有火光包围,正当他打算再布置一个水阵。
巷口有一黄毛小儿探头探脑,不知是哪家小祖宗,半夜不睡觉偷跑出来玩,看到满地火光水涡,兴奋地雀跃欢呼,就要跑过来玩耍。
肖长悦只得暂停布阵,要上前阻止,一道黑影先他一步,一柄匕首仅在他喉前半寸处划过,他迅速向后躲闪,再定睛时,那把匕首已经落在黄毛小儿颈侧。
身后传来一声不耐啧响,陆辰淼提剑上前,近距离能闻到他身上的白兰清香,和他的气质一样不染纤尘。
黑袍者面含微笑:“自动送上门的人质,不用白不用。要再敢动一下,我立马让他血如泉涌。”
黄毛小儿这下才知道后悔,懵神片瞬,嚎啕大哭。
“吵死了,闭嘴!”黑袍者把一块破布堵进他嘴里,然后抬头,期待着两人的反应。
肖长悦知道黑袍者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等剩下的箔匙烧尽,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箔匙已经烧到一定程度,肖长悦才发现其中还裹了黑红相间的花瓣,几缕鲜红的东西从中升起,俞升愈高,全部往一个方向飘去,那是远处夜色里与月亮比肩的山影,苍境的圣山界吟。
如此,黑袍者目的得逞,不再欲同他们纠缠不休,将小儿用力一推,肖长悦下意识去接,陆辰淼天潋自手中飞出,却也只穿了个空,黑袍者已经化作烟雾消失。
小儿哭的稀里哗啦,眼泪鼻涕都往肖长悦衣服上蹭,陆辰淼见此,有些嫌弃地往后退了退,随后盯着肖长悦安抚小孩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孩实在太吵闹,肖长悦无法,只好忍痛割爱从怀里摸出几块糕点给他,总算是止住哭了。
“陆公子,我们送他回家吧。”肖长悦转过来问话,就见陆辰淼正盯着自己,纳闷地歪了歪头:“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陆辰淼摇头问:“你是阵修?”
肖长悦点头:“是啊,怎么了吗?”
“无事,”陆辰淼淡淡道:“今日多谢。”
继而转身便要走。
“哎陆公子!这小孩...”话没说完,看陆辰淼没有一丝要回头的意思,他也觉得没必要把话说下去了。
真是...跟画本里修了大道无情诀的神仙似的,肖长悦心里暗自吐槽,最后只好独自一人把敲诈了他好几块糕点的熊孩子送回家。
待这些事了,抬头看天,已经蒙蒙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