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城东市初春微寒,街巷之中尚留着积雪未化的痕迹。
市口最热闹之处,一老者席地而坐,身旁摆着一本泛黄的册子,开口便是滔滔江湖往事。
「当年我与那『万法山』的掌门打了七天七夜,大战不休!还对此对了一掌,把他给震退三丈,然后他那本册《紫云飞影掌》武功秘笈便是当场落入我手!」
「这掌法讲求一息三变,快过闪电、柔似浮云,是我一生所得之至宝!」
人来人往,无人搭理。倒也不是没人听,而是这话他说了七年,句句没变。
今日,他却拔头,忽然朝人羣招手道:「这位小兄弟,你站得立正、气色不俗,可有学武之意?」
话说的,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样子英俗,身量高瘦,背着包装,怀里还抱着一笼从村里拿来要卖的萝卜,看起来像是刚从隔壁镇上来的。
他叫黎真,今天才到华城。初来未熟,人生地不熟,只觉眼前这般热闹,便停下脚步,然后就被故事吸引进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诶?老人家……你指我吗?」
「我─我的功夫可是一般,可学不来那么厉害的招数啊!」
老者笑容满面,将那本册子硬推了过去。
「缘分使然,这本《紫云飞影掌》学会了将来可名震江湖!看我们两人今日有缘,就只收你八两银,不求大富,只为传人。」
黎真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可看那册子上头笔划劲道,配上老人那副沧桑模样,倒也不像胡诌。犹豫再三,终是从靴底取出一锭碎银交了过去。
「好,好!」老人乐呵呵地接过,「少年天资可期,他日名动华城,莫忘今日缘分!」
日过中午,黎真坐在小巷墙根,翻着手中的秘笈,眉头已皱到一处。
「……这『掌影若云,闪如电』,怎么后一句又写『以慢克快、以静制动』?」
「这画的路线……怎么像在比划洗衣服式的?」然后站起来尝试模仿书本里面的招式,反而搞得自己更加平衡不稳,脚边一滑,连人带册子朝前一栽。
「哎呀!」
他撞上了一个本蹲在角落啃馒头的人,撞得那人手中馒头落地,满脸写着「天杀的倒霉」。那人身上裹着一件破布袍,原本是什么颜色早已看不出来,像是从灰土堆里翻出来的一样,衣襟垂下,满是油渍与泥灰。头发乱得像鸟窝,还夹着几根干草,脸上的胡渣又浓又乱,遮了半边下巴,看起来不修边幅、憔悴非常。
可那双眼睛,却冷得像刀。
不是醉汉的迷茫,也不是乞丐的浑噩,而是一种看透、看穿、甚至不屑于看的冷。
黎真比他高了一点,本想伸手拉他,结果还没碰到,就被对方那眼神逼得一缩。
「你是没长眼还是没长脑?」那人抬起头,声音不高不低,语气嫌弃。
黎真爬起来,一边捡书一边慌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在研究……这个掌法……」
乞丐随意扫了一眼那本书,挑眉冷笑:「……《紫云飞影掌》?」
「你也知道?」黎真眼睛一亮。
「废话。」乞丐一脸被雷劈的表情,吐槽值爆表:「那老头说什么?七天七夜大战不休?不吃不睡啊,他是仙人下凡?」
「你这笨脑子,他真那么厉害,会出来摆摊卖秘笈给你?八两银?你以为天下第一那么好拿?」
黎真低头:「……可他说得挺有气势的。」
乞丐咬牙,像是努力克制不翻白眼:「你这点筋骨也就能拿那破掌法练练腰,练了还会走火入魔。」
「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瞥了瞥黎真的脉门,神色忽然凝了一瞬。
「你这内息走得不顺,气血阻滞得厉害……你是不是最近练这烂掌法,练完头晕、耳鸣、胸口还闷疼?」
黎真脸色一变:「你、你怎么知道?!」
乞丐啃了一口掉地的馒头,满不在乎地说:
「因为你练的是垃圾,还练得很认真。」
话刚说完,他自己也愣了一下,语气带着点迟疑。
黎真果然低下头,手指绞著书页,垂着眼没说话。
一瞬间,乞丐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的某个影子——也是这般瘦、这般倔、这般沉默。
他咬了口馒头,没嚼几下,却觉得嘴里发苦。
「我……其实也不懂什么叫好功夫。」黎真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只是我村那边旱灾不断,近期还受到强盗争夺,还常有乱民闯村……今天就是为了卖才第一次进城,还想着要是能练成,哪怕护住几个人也好。」
他没有抬头,但那句「护住几个人」却像钝刀一样插进乞丐心口。
乞丐垂下眼,长叹一声:「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黎真抓着那本残破的《紫云飞影掌》,看了一会,又偷偷瞄了旁边的乞丐。
「……前辈,你刚才说我气血不顺,那我要怎么练,才是对的?」
乞丐没看他,只低声回:「这玩意本来就不对。你练错了路子,方向反了,呼吸也乱了,气机堵在中丹田,当然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