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桃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在喜宁宫当差的。
是良妃的贴身侍女,从前就同她有过节。不!应当说,成个喜宁宫的都与她有过节!这死太监,和与她有过节的女子……在人来人往宫道上!竟这般明目张胆……?
瞅啊,瞅那死太监,得意得眉毛都要飞上天了罢?
思及此,目光复又落到那婢子身上,见其身段削瘦,明眸皓齿面如春花,连着脸蛋都是水灵灵的,稍一蹙眉都是我见犹怜的模样。细看,眼睛竟还有几滴珠泪闪烁。
这一张娇花似的脸,她自是比不得。
是了。
是了。
她想起来。
昨日命人来归还香袋。目光下移至其那截纤腰,果不其然,以往别在腰间的香袋早不知所踪。
估摸着,就是有了相好罢?担心着相好见到他揣着别的姑娘送的东西不愉,便特地还给她。如今这般一想……反倒叫人更为生气了。
前脚跟她散伙……
后脚寻相好……
真是,好生的快活啊!
“桃姐姐,那不是颜……”
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翠丫在旁侧小声说着,亦不知是提醒她还是甚。
骤时一股无名火起,她斜过眼来,冷冷一瞟:“我们来得真是不巧了,扰了人家花前日下。”说罢白眼一翻,便速速往左处一拐,从甬道避过两人去。
“方才那个宫女生得真好看!颜公公眼光……”翠丫提着裙小跑着追上,还在她边上念叨。
絮絮叨叨。
言语中透出的新奇,都要伴着唾沫星子溅到她脸上来了。
晌午后贵妃提及想吃故乡的红枣糕,是以寻桃又在伙房忙碌了阵。
因着天寒,她手终日都是冰冰冷冷的,趁着蒸煮的空当在灶前烤火怎料还险些把身上的袄子给点着。虽及早遭人提醒,但衣角还焦了小块。
随冷风漫入鼻腔,尽是衣料烧灼后散发的焦味。
亦没来得及换,蒸的红枣糕便出炉了,而后又忙忙趁热端去寝殿。方搁下檀木盘,她才见着自家小姐捻起一块咬了小口,转瞬,眼前人就眉头一皱。
顷刻之间只觉大事不妙。
未等得及张口,贵妃先她之前探手攥住了她右手小指:“自打有身来就懒惰了许多,如今天好,桃儿陪我到外头逛逛罢?”
“好……”不对!
若往御花园去,指不定会发生甚!话本子里常写到,宫里的妃嫔在花园相见少不得明争暗斗。她又是一贯的横冲直撞,没准……她们还斗不过!
半个字都出了口,想到此,寻桃终赶忙摇头改口:“不好!我们就在长康宫里散散步可好?”
“桃儿,日日待在寝宫里头我都要闷坏了。”
她敛着眼细声说着,漾在面上的愁色仍旧是丝毫不减,那丝丝不满似都要从眼中溢出来了。自脑中搜寻半瞬,寻桃挠挠头,想出个主意:“那这样,待姑爷回来,我们再去!”
这已是寻桃能想出来的,最好的解决方式了。
所谓,你好我也好。
陈明珠仰头望她,掩唇窃窃的笑,压低着嗓音像极背人密谋的小孩儿,朝她晃晃脑袋:“桃儿,就我们俩去,不要他去。”
“?”亏是她想得出来啊!
某一瞬,寻桃甚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这种话怎会从小姐嘴里说出来?!她瞪圆了眼,连同着嗓音都拔高了几度,怪叫起来:“这怎行啊!我要跟你去了,姑爷回头就怪我了呀!”
“怎会?”
细细想来,这些年倒是苦了她!
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从前他们俩吵架,分明是几句话的事儿,非要她夹着当个传话筒,这头跑那头跑,有事儿甚都得怪她!
每每想到此处,寻桃就心疼自己得紧。
“姑爷不舍得说你,就会责怪我事事依着你呗。”就是事后给她买东西做补偿也是弥补不来的!反正她横竖都不是人。
眼见着陈明珠一下蔫了,两道弯细秀丽的眉耷拉着,抬手去衣袖掩面就哭:“如今你全听他的,连姐姐的话都浑不在意了,都不晓得是谁的人了。”
凤眼微敛,眼尾泛着淡浅的红,连同眼圈都氤氲出雾气朦胧来。
几滴珠泪坠于眼角要落不落,瞧模样好生可怜。
真是作孽!
她就见不得人哭。
人一在她跟前掉眼泪,她就要受不了。
就要反省自个儿说话可是太重。尤是陈明珠。寻桃又气又恼,气得原地兜圈子跺脚,反倒听她哭得愈发大声,她“嗐呀”叹了声气,便是哭笑不得:“是你,是你的人,我这不都是为你好呀!”
“身子是谁的呀?我的呀?”
她许久都忘了,陈明珠从前就惯会如此,说不过就扮可怜,皱眉垂眼,挤出几滴泪。寻桃拗不过她,收拾收拾备好步辇,唤上几个相熟的宫人就往御花园去了。
有话道是冤家路窄。方到御花园,就碰见了方从前庭来的赵文深。细瞧,随在身边的,除去刘公公外的几个,还有颜玉书。
她原是想拉着小姐调头。
刘公公是眼尖,才有势头,他就扯着嗓子用那道尖细的嗓音问了声:
“这不是桃姑娘么?”
左脚才踏出去,复又因此折返回来。
圣人只字不提,一路却不断给她眼色,不过,纵是不说她也大抵能猜个□□。后圣人便搀着小姐到亭内小坐,她立在旁侧提着裙探头探脑,左瞧瞧右瞧瞧。赵文深不禁疑惑:“你找甚?”
“今早看到一个美人,怎就不见了呢。”
说起,今早也只是一时怒气上涌,甚都没仔细瞧清楚。
赵文深甚感莫名,放眼看只见那丫头眼底疑色不假,眉目甚都无半点舒展。煞有其事的,是叫他瞧得一头雾水,他眉头微蹙,颇为不解:“哪来的美人?”
不料是此话一出,旁侧的陈明珠便先眉头一拧,望向他来:“甚美人?”
“我也不知晓她说的美人是谁啊!”赵文深也急了,忙忙扭头瞪杵在旁侧的寻桃,话语间尽是焦躁:“你快把话说清楚啊,甚美人?”
“什么美人,我也不知道。”她说罢,目光斜向立在一旁的“树桩子”,“我只当自己眼睛糊涂了,却不见得有人的眼睛糊涂。”
“颜玉书……”
想着,颜玉书兴许能为他辩解两句。那宫监在角落站得笔挺,闻声方才抬起眼帘,不料是,这宫监躬身一揖,答得毕恭毕敬:“奴婢也不知。”
赵文深:“?”
身侧猛然响起阵桌椅碰撞声,不等他思索,墨色的披袄就沉沉砸在身前。还在愣神,那抹人影便已然绕过廊柱翩然离去了。
“卿卿!”想扔去手里的披袄追去,又想骂几句人泄愤。
“你们两个真是……”
望向罪魁祸首二人却半天找不着言语,他都气笑了,良久才从牙缝挤出一句:“好样的!”
丢下句咬牙切齿的话,末了就见那抹晃眼的明黄色拂袖匆匆而去,独剩他们些几个伫立于原处,面面相看,大眼瞪小眼。
“桃姐姐桃姐姐,所以什么美人啊?”
“难道圣上身边真有?”
赵文深一走,些几个与她关系尚可的宫婢纷纷围上前。你一嘴我一嘴,话都叠在一块儿,入耳嗡嗡的响,听得她脑仁疼。
“甚美人?我也不晓得,你不如问他。”
寻桃还是觉着胸口闷着口气,言罢顺手一指。
仨人顺着所指方向望向旁侧之人,目光落至其身上之时,他已然直起了腰身,神色归于澹然。那些到唇边的话接连凝固,半日都吐不出个下文。
几人面面相觑,到底也没敢作声。
鬼才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