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回到长康宫后她就径直去了小厨房。
先将干银耳置于木盆中,以温水泡发,而后洗净切碎。
红枣去了核,将所需的枸杞洗净,方一同放入瓦煲里加水小煮慢炖。盖上瓦盖后,她便执着葵扇立在炉边。
思绪再次渐渐飘远又陷入沉思,她忆起起方才那“梦”来。
似乎,事情是愈来愈不对劲儿了!
方才在回宫路上时,她便一面的想,越想越觉着不对劲儿。
打弥补颜玉书起,她经已很久未做那些梦了,亦或说,后来她的梦从是与这宫监毫无瓜葛的。预知梦本就离谱,没曾想这回更是离谱。
分明,她是清醒的!
或是说她的躯壳清醒着,意识却飘远做了个梦?
画面中,脸还是同一张脸,可感觉却全然不同。
可她还是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个回事?
不消片刻,屋外乍的传来一声惊呼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
而后,咕噜噜的声音与瓦盖碰撞声混杂,汤水翻滚自汤煲溢出,落在炉灶上发出刺啦的声响。
都没来得及细想来人喊了句甚。
寻桃才想起,她光记得需得小火慢煮,却忘了少加柴火!登时她心头大燥,忙忙回身去掀那随汤水跃动的瓦盖,只是她又忘了一点。
瓦煲受热发烫,连着盖都是烫手的!
“你这是作甚啊?!”
而后又是一道惊呼入耳。
于她慌忙之际忽遭人自后头拉了一把。
见来人快步上前,忙忙将帕子打湿,胡乱往她手上一裹。而后,舀水打湿抹布掀盖一气呵成,自慌乱回过神,便见那人蹲身于炉灶前,正捏着火筴把多余的木柴炭火取出。
见着炉灶的火渐小,寻桃方松了口气。
寻桃觉着,大抵真是撞了邪。
连着往日最常做的事都能出岔子。
汤水烧开溢出之时,纵然是及时缩了手,可指尖还是遭瓦盖烫得通红,可她顾不上疼痛,又忙不迭去寻布,才发现自己连湿布都没准备……
思及此,她沉沉叹了口气。
今日尽是魂不守舍的,手忙脚乱甚也没做好。
说来,烫着的手指还火辣辣的疼着,幸而裹于手上的湿帕减缓了些微痛意。
她垂眸,入目是方茶白没有半点绣样花纹布料略糙的素帕。事实上是,她鲜少会在这种事上出错,上回因熬汤烫着手还是她十四岁那年隆冬。
指尖传达的烧灼感一下将她拉回了那年深冬。
此刻,好似又置身那处昏黑的伙房。
耳边是柴火燃烧发出的响声,烧灼的烟味争先恐后涌入鼻腔,恍惚间好似听见有人问她,带了些关切,声音交错亦男亦女,“疼吗?”
疼吗?
-
自然是疼的。
但更疼的多是心口。
那年隆冬雪下得格外大,一夜寒流侵袭,小姐便病了。圣人寻了许多大夫来给小姐看病,苦药都吃了好些帖可仍不见半点好转。
总能听见人说,说她家小姐身染恶疾,怕是不能好了。
干望着小姐卧于病榻,没日没夜的咳嗽。
她甚都做不了。
能做的只有时刻守在床侧,候在炉灶边。
不分昼夜的煎药,熬药。
后来因着实在太困,药煲翻了,纵是及时补救汤药还是洒了半锅。远远还能听见那生生咳嗽,如同抛向湖面的小石,于心底破开圈圈涟漪。
那一刻,是无尽的痛意终四处扩散开来。
或是烫的,又或是旁的。
攀上心头只有延绵不尽的悲恸。。
*
“你可还好?”
直至那道声音再而响起,寻桃才遥遥收回思绪。
目光落在来人身上,头脑却还未转过弯。乍然间只感手腕倏地一紧,抬眼撞进双浓墨翻涌的眼,那人不厌其烦,复又蹙着眉将话重复了遍:“你可还好?”
“啊?”
话语间的关切不假。
阵阵温热于手背处蔓延扩散,只听他又道:“我给你吹吹!”
还未反应过来,缕缕凉风触及指尖。
眼前人眉眼低垂,羽扇般的鸦睫微微颤动着。
垂下的睫羽掩去其眼中思绪,见他朱唇翕动,面颊与眼尾之处似乎渐泛起小片潮红。
他耳尖微红,鬓边有碎落的乌发,光自外头洒入之时,耳朵透着光,洁白的耳和脖颈的绒毛如同裹了圈暖黄的光。
这人好生眼熟。
模样像极了颜玉书啊!
嗯?颜玉书?
颜玉书?!
那突然出现在圣人身边的死太监?
思及此,寻桃心头一跳,连同呼吸都随之一滞。
一时间脑中画面纷乱交错。
第一回那预知梦,眼前烧红滋滋冒烟的烙铁,而后是第二回神离的白日梦,眼前,是张眉眼尽是乖顺的面容。
终了思绪就此停滞,那飞去的魂终得以归于血肉躯壳。
顷刻间,连着遭他吹过的指尖都染上丝缕麻意,乍时传达四肢百骸。
“你撒手!”她乌眸圆睁,那一瞬尖锐的话语破嗓而出。
她火速把手抽回,而后捞着繁复的裙摆就往外跑。左腿刚迈过门槛,乍然瞧见手里的葵扇,于是她脚下步子一顿,又调头折返,把那把炖汤扇火的葵扇塞进他手里,这才速速跨过门槛而去。
望着手中的葵扇,颜玉书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