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醒了。”文远冷淡平静的声音将一旁两人的注意力都唤回了。
文凛遽然转头,转头的同时脚下已经超床铺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全然不顾楚修年还没说完的注意事宜,而后者仿佛也早已对这种待遇习以为常了,熟练而又无奈地摊摊手,收回了自己要说的嘱咐,也自然而然往床上看去。
反正像煎药这种事情,最后估计都是下人来干,他还不如等会找大丫鬟去交代。
总不会是文少爷亲自来伺候。
楚修年如此想着。
客房的窗户是对着床铺的,初升的太阳光温暖柔和,斜斜地打在红漆的窗格上,再落在地上,似乎将屋内的一切切分成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
桑忱坐在阳光找不到的地方。
乖巧的,茫然的。
他的脸色是病骨支离的苍白,脸颊两侧有着无法忽视的红晕,眼下是一片青黑阴影,一副十足憔悴模样。
但他的神情却并不疲惫,仿佛他在过往的日子里,早已习惯了这种被病痛加身的折磨,面色自然到他们几人都看不出异样。
先冲到床边的是文凛,先开口唤人的却是楚修年。
“桑桑——”
话音还没落下,楚修年就瞧见文凛狠狠地给他甩了一记眼刀,那眼神……若要叫他形容,简直和饿了三天找到食物却被抢了的狼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摸了摸下巴,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随意转头瞧见了文远,发现青年正盯着地板,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文远抬头,神色很快恢复清明,俄而朝门外扬了扬下巴,示意出去说话。
文凛知道自己应该先去关心桑忱的,但是总也忍不住在意楚修年乍一开始叫的那一声桑桑。
心头郁闷,十分郁闷。
为什么桑忱醒来听见的第一句话不是他说的?
而且桑桑听起来也十分亲昵,好像他们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一般。
不过很快他想起了昨晚的交谈,觉得自己能知道的桑忱的小名,而且还可以这么叫,在他的心里,分量一定要重于姓楚的。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姓楚的叫那么一声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他,才是和桑忱最要好的朋友!
想到这里,他不仅又生出些优越感来,仿佛比旁人多跟桑忱亲近一分,都是值得他引以为傲的事情一般。
“桑桑。”他走到床边,弯下.身子摸了摸桑忱的额头,又摸摸脸,除了柔软以及有几分烫手之感之外,并没有其他的感受。
这还是他在楚修年的医馆中见到的,有小孩子生病的话,亲人往往都会爱怜地摸摸小脸摸摸脑袋。
虽不知道此举有何用意,文凛还是照猫画虎地模仿着做了,因为他发现那些生病的小孩,被这样摸摸之后都会变得乖巧下来,好像连疼痛之意也会减少许多。
但桑忱本来也表现得十分平静,被他摸了一圈之后更添疑惑。
文凛讪讪收回手来。
看来,还是学习得不到位。
下次他决定在楚家医馆赖着不走,待在那看一天,就不信学不到精髓!
他左右看了看,如同做贼一般悄声问,“满月,有哪里不舒服吗?”
桑忱其实有些头晕,看东西也有些模糊,但他已经习惯这种程度的难受了,或许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已经不能称之为难受,稀松平常而已。
他现在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是……你为什么说话这么小声呀。”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桑忱也学着文凛用气声说话,因为声音小,为了保证对方能听到,只能被迫靠近说话。
可明明是在空荡的房间中,除了他们以外没有任何人,两个人为何都跟做贼似的。
文凛:“……”
还不是怕被别人偷听见了桑忱的小名,然后大肆宣扬,人人都能叫,那他还算什么特殊?
可能这种想法对于一个十岁的少年来说,未免有些过于幼稚了。某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跟那些个被家里宠坏的、张扬着要独占某个东西的纨绔小孩没有什么区别。
他顾左右而言他,“咳,我可不信你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昨天问你,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今天就发烧了。”
不喊名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就又恢复正常了。
桑忱弱弱反驳,“昨天白天是真的没有不舒服。”
当然也可能是身体已经麻木了,所以无法清晰感知到痛与难受。
文凛沉默,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从昨天在楚修年那里到今天桑忱发烧,中间隔了有大半天的时间。
但是这大半天的时间里,桑忱多半也是与他相处,他不仅没照顾好对方,连那么显而易见地异常也没察觉到。
文凛多少有些自责。
如果刚刚楚修年说的没错的话,那桑忱应当是昨夜情绪激动,大起大落之后引起发烧。
文凛有些愁。
他不是才知道桑忱是个脆弱的小孩,准确来说,从见到他的第一面,文凛就看得出来,他是那样脆弱、容易消失的人,现在特意提起这件事,也只是因为他不想让桑忱消失罢了。
在过往里,他很少有这样的情绪,他会喜欢很多东西,也喜欢很多人,可再喜欢,失去时他也不会悲伤。但没有一个人,能像桑忱一样,让他生起不想失去这样的想法。
——桑忱对他而言,很特殊的存在。
他越来越清楚这一事实。
另一边,从楚修年的讲述里,文远也初步了解清楚桑忱的情况了。
他心里的那个想法原本还是个雏形,现在却越来越清晰。
“嘶,”楚修年瞧见他眯起眼睛陷入沉思的模样,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又要倒霉了。”
跟文远认识这么久,每当这只狐狸露出这样一副神情的时候,楚修年就知道他要算计人了,然后就有人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