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
这天周五下午由于周哲校队有事,林栀也有一个家庭聚会,所以放学就没有进行排练,也相当于放一个小假了。少年背着书包沿着树荫缓慢走着,些许阳光悄悄透过枝梢漫上耳畔,地上零零散散飘落着落叶,不多不少正好九片。
“我看你就是一个人过得太……” 少年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枝干断裂的声音使得对话戛然而止,“总之,你跟我回去,我已经给你找好了学校,没人管你,你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啊!” 男人强硬的语气里透露着一种自上而下的不屑与自负。
少年不觉间加快了脚步,他永远不能理解这种人,这种只会让他厌烦的人。
“凭什么。” 一个清透而冷得彻骨的女声随着热风灌入耳中,心脏突然紧缩了一下,像是树枝上悬而未决的残叶。“少管我。” 清晰又熟悉的音色渐渐模糊了脚步。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老子,我不管你谁管你?难道你指望你外婆管你一辈子?” 男人不再掩饰内心的愤怒,只是隔着墙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单从语气就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善茬。
凌之云慢慢停住了脚步,目光不由自主地想要透过墙壁,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总是迈不开腿。
“你自己当初说的,不会再管我了,你是想要我去破坏你和张女士的感情吗?” 阮时玖倒是不紧不慢地开口,似乎也没把对方放在心上。
“你在试探我的底线?可笑,你倒是跟你妈不一样,一个只会忍气吞声,另一个却嚣张跋扈。” 男人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这倒是跟老子当年有点像。” 嗤!阮时玖抬起浅浅的眸子,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我这次本来是想跟你好好谈谈的,但一看到你这副样子我就来气,我怎么……” “说完了吗?还是以前没打够?” 阮时玖再次冷冷地开口,本来是不想多搭理对方,但真的很烦。
“她不是你说的那样。” 突然出现的另一道声音打破了这暴风雨前的宁静,也打得两人猝不及防。顺着声音望去,同样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朝这边走来,从男人面前拉开了阮时玖。阮时玖沿着夕阳的余晖望去,有些狐疑地邹着眉。
男人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又转过头去看向站在后面的阮时玖,“你挺能耐的啊,这才多久就找了个对象。” 阮振昀向来不喜欢别人掺合自己的事,刚准备伸手去扯对方领子,就被另一只手挡了下来。“谁让你动手了。” 阮时玖没好气地看着他,眼里是快抑制不住的烦躁。
阮振昀没有回答却也放下了手,又偏头看向凌之云,“你知道她是哪样的人吗?” 见对方不说话,又自顾自的笑起来,“逃课打架,上网吧,她一样不落,还有……” “我们走。” 阮时玖朝少年抬了抬下巴,自己提起刚丢在一边的书包转身离开,凌之云也没有一点思考就跟在了后面。
只留下男人独自站在原地,也没打算追上去,而是走向了巷子另一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看着对方跟个没事人一样的背影,凌之云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微微皱起眉。阮时玖回过头来看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我爸。”
凌之云抬起头来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你为什么不反驳?”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阮时玖微扬起嘴角,“反驳什么?哦,他说的还差了点,还有很多,只不过有些烦才打断了他。” 对方抿了抿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阮时玖收回目光转过身来,继续往前走,“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过了许久,阮时玖再次转过身来,“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希望你别再掺合。” 留下这句话,女孩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到底是为什么?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她只是置身事外的路人一样,可就算是路人听到这些都会有些揪心吧,更何况那个人是他。
第三次。
“外婆,我回来了。” 阮时玖收起刚才的所有情绪,无论是烦闷,可笑,还是悲悯。轻轻地“哐”了一声,外婆推回抽屉从房间里走出来,“啾啾今天回来早了些?”
“嗯,今天没有排练。” 阮时玖放下书包,又将外套丢在了一旁。“那快来吃饭吧。” 阮时玖看着外婆走进厨房的背影,又转了转头看向另一间房间。
“外婆,他来找过您了?” 阮时玖望向在低头吃饭的外婆,迟疑了一秒,“谁?” 外婆否认地开口,并没有抬起头。
“阮振昀。” 三个字斩钉截铁地没有一丝情感,“他来跟您说要带我走?” 虽然是疑惑的语气,但她也全猜到了。
“他确实来了,今天上午。” 外婆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似乎心不在焉的阮时玖,“玖玖,外婆不是刻意要瞒你。” 外婆伸出手想要拍拍阮时玖的肩,没想到对方转身走进了厨房,“我吃完了。”头也没回就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外婆看向紧紧关上的门抿了抿嘴,又缓缓低下了头,看着手里被揉成团的纸条,悄悄撕碎了它,一并冲流到了下水道。
湿润的碎片上镌刻着一行平缓清秀的笔迹,被流水浸泡,慢慢分解腐烂,最后再抹去它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存在的痕迹。或许只有窗外不经意间飞过的千纸鹤发觉了,可自由随心的纸鹤怎会念及这虚无缥缈的人间,被风带走就不会再回来。
[玖玖,外婆要出去一段时间,你记得照顾好自己。]
“咚咚咚” 敲门声舒缓而又此起彼伏,“玖玖,外婆进来了。” 推开门的瞬间,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掩住了夜下空洞的眼眸。
外婆扶着门把手走了进来,并没有选择开灯,而是就着门口的椅子坐下,两人都没有说话,欲言难止的气氛划破冰河的天际。
“玖玖,外婆没有答应他,我说会征求你的意见,我……” 刚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就被对方打断了,“他给你钱了?” 阮时玖没有转身,静静地坐在桌前,看向窗外漆黑的树影,挡住了本就残缺的月光。
外婆本来想装作不知道,冷冷的声音似乎探到了一丝踪迹,“我看到了。” 外婆别过看向阮时玖的眼睛,只是注视着空白的墙面发愣。
……
“妈,我们以后就给宝宝取名为玖儿吧,我的玖儿要像时间一样长长久久地幸福。” 模糊记忆里的女人一边抚着大肚子,一边笑着看向面前青丝依旧的身影。
……
“小缘,你看看呐,我们玖儿长得可真像你,这双眼睛和你当初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妈,这还不是因为遗传了您嘛!您就别自卖自夸咯!” “我们玖儿以后也肯定……”
……
空白的裂缝重新愈合,取而代之的仍是一片空寂。
“是小缘寄过来的。” 外婆移开视线缓缓开口。阮时玖当然知道外婆口中的“小缘”是谁,只是用这样看上去亲切的称呼代替了冰冷的“你妈”。不过再听到这个回答后,还是愣了好一会儿。
“她自己都顾不上吧。” 阮时玖伸手拉了下桌面上的台灯链,暖黄的灯光成了黑夜里触摸不到的真实。
见对方打开了灯,外婆又缓缓开口道,“外婆知道,你这些年过的,自然是不愿意让你继续再那样,只是等外婆走了以后,你又是一个人了。” 迟疑了一会儿,再次开口,“他也确实能找到更好的教育资源,这样对以后……”
“没必要。” 阮时玖转过身子来看向外婆,“我要睡了。” 说完又拉下了刚亮了没几分钟的灯,晦暗再次遮蔽了脸庞,看不清表情。
外婆早也知道对方会是这样回应,没说什么就离开了房间。
夜晚,无眠。
那天,凌之云站在原地好久都没有离开,当路灯拉出长长的影子时,才发觉夜已深。再次回望那个巷口,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仿佛那天夜里看到的一般,不真切,或许黑暗只是她的保护色。
……
清晨,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丝,斜交织着似乎要将玻璃撕裂,颗颗破碎的琉璃珠绞割着心脏,刻骨。
即使之后几天也是照常,没有突然再出现其他人,但微妙的隔阂还是慢慢漾开,凝成冰点,说不清缘故。
凌之云好几次都再想上前去说些什么,可每次对方都搪塞着躲开了。心像被揉碎之后又强行捆起来一样,不是滋味的疼。
“栀夏,我们是下周三表演吧?” 舒添放弃研究周哲的小提琴,又凑到林栀旁边,“是啊,我们还有三天排练的时间。我总觉得我们每个人各自都练得很好,就是配合起来不太默契,我今天回去再调试一下背景乐,看看有什么能再修改的地方。”
另外一边两个身影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神神秘秘的。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早些回家。”林栀每次是最早来布置会场的,也总是最积极回家的,像打卡一般的,丢下这句话就拉着如歆离开了。
“玖儿,我们也走吧。” 舒添两只手搭在对方肩上,企图把游离的目光拉过来,“你最近怎么老是走神呢?” 舒添瞪大眼睛想要从对方脸上看出什么,而对方也总是没有表情地相对。
阮时玖慢慢吞吞的收起了桌上的东西,拉上书包拉链正要往外走去,“天天姐,李老师上次把你的试卷放我们班上,我一直都忘记提醒你了,你先跟我一起去拿吧。” 舒添刚拿起书包,听到对方的话,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一张卷子就当做送给你们班了,我现在想回家。”
“不是啊,真的是李老师吩咐我跟你说的,到时候被骂的又是我了,上次她就拿着你的作文,劈头骂了我一顿,说我写的都是些什么狗屎东西,还罚我抄了一遍。” 周哲悲伤得哀嚎一顿,整得要死要活般,舒添有些看不下去了,才勉强答应了他。
“阮儿姐,你先等等我们,马上就回来。” 出门前周哲又冲着已经背好书包,准备离开的阮时玖大喊了一声。
阮时玖倒也没多想,在确定两人已经离开了之后,又径直走向了门口。角落里的身影突然站了起来,“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