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二太太黄氏坐在绣凳上,闭着眼,任由梳头丫鬟动作。
芳草跪在一尺远的地方,脸上煞白,手心紧攥,她在凉爽到甚至有些寒意的早上,额头竟然是汗津津的,浑身上下写满了害怕和不安。
黄氏自成婚后掌家,如今也有十二年了,可以说耳目通达,府里什么风吹草动避不过她的眼睛。
芳草是从两日前开始散播消息的,黄氏也是昨日方知道,因此今日便传她过来,想问问是谁指使的她。
其实她昨晚思量了会,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要得些实证。
芳草跪在不远处,只感觉浑身冷的发颤,偏偏心热的急跳,她虽然想过会有败露这一日,但没想过来的这么快。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只能寄希望于七少爷说话算话,真会保护她平安了。
但她也深知,便是七少爷什么也不承诺,既然选了她去做,那就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梳头丫鬟喜儿今日给黄氏弄了个温柔大气的垂云髻,发髻低垂如云,搭配了细长的珠链,格外的婉约动人。
黄氏与其他这个年纪的掌家太太不同,她还是偏爱鲜嫩的穿着打扮,虽然七少爷已经十岁,她依旧不自认是半老徐娘,她的面孔依旧鲜嫩,只是比年轻时气质沉稳了许多。
她移动了一下妆台上的铜镜,喜儿端来烛台,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的点点头。
“下去吧。”
喜儿闻声退下。
一时间,二太太的闺房中就只剩了她和芳草。
她声音平稳:“说吧,允满让你干了些什么。”
芳草大惊,她还一个字都未说,怎么太太就知道了。
她不由得猜测,太太究竟知道了多少,她……她又能说哪些出来。
“太…太太,我…我我我……”芳草完全不知道怎可办,她身体抖得像筛子,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子,要往前倾倒。
黄氏见她一副要晕了的样子,非常看不上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么点胆子,也敢学别人玩手段。
这时,黄氏的陪嫁桂妈妈毫无顾忌的掀开了帘子,端着茶水走了过来。
虽然黄氏为了保护七少爷的名声,屏退了左右,但这些人中不包括自己的陪嫁。
“哎……”黄氏悠悠叹口气,拿起茶杯做出要喝的样子,实则眼睛一直在打量芳草。
她猛的将一杯上好的龙井往芳草脸上泼去。
那滚烫的冒着白汽的茶泼来,芳草立刻回头想躲,茶水却还是浇了她一头一脸,她立刻捂住脸蜷着身子惨叫。
她在又痛又急间,十分恐慌自己会毁容留疤。
“这下,你的嘴知道用来干嘛了吗?”虽是做了这样的事情,二太太面上却丝毫不见怒气,仿佛那杯茶水是浇了花。
“是……是,奴婢知道了,这事是七少爷让奴婢干的。”既已经开了口,芳草就跟水库放闸一样,一口气全说出来了。
“那日,我在茶水间伺-候,七少爷放学口渴,让我放上一杯茶冷冷,等他给您请完安就来喝。”
她脸上是同步的惊讶:“可没想到,一起来的还有…还有黄妈妈,少爷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一直在追问黄妈妈什么事情。黄妈妈一直不想说,似乎是……”她抬头怯怯的看向二太太,又继续说下去。
“似乎是您吩咐过不要声张。七少爷说不听话就赶她一家子出去,黄妈妈一家子都在正房,也怕七少爷真个要这么做,就说了。”
芳草睁大着眼睛,忽然情绪激动道:“太太,求您饶过我一回,我也是听七少爷吩咐做事啊。”
“当日是我运气不好,听了少爷跟黄妈妈的密事,少爷不信我会保守秘密,才要我去传播消息的。”
黄氏毫无波澜,她知道允满有时是有些调皮,但主子有错,下人不懂阻拦,反而推波助澜,止风院容不下这等奴婢。
另外便是黄妈妈,也是一个吃里扒外的。她不是二太太的陪嫁,只是徐府的家生奴婢,却因着跟二太太同姓的缘分很得看重,没有料到她的嘴皮如此不紧,被略微逼迫便把不住门。
桂妈妈开口:“太太,这本也没有什么。让那丫鬟去静竹院不就是这意思吗?”
黄氏对陪伴自己二十年的桂妈妈态度自然不同。
只是有些事情做得,却不能现于人前。
“七少爷虽是庶子,但那丫头也属实是高攀了。老爷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允洄生的漂亮,老爷心里未必不疼他。”
二太太目光悠悠,似乎在回忆什么。
曾经,郑姨娘也是得到过盛宠的。她生得妖精一般,又放得下身段,夫君便受不住勾-引,和她无媒苟合。却不料郑姨娘的命真是好啊,居然怀孕了,老太太一力保她。
明明她先怀上允满,但允洄居然早产了。那会可是让她背了不小的黑锅,所以,她不指责允满争对他的行为。
只是手段,太低级了。
“允满年幼,总想着即刻踩上一脚,解气就好。可说到底也只是纳个妾,阖府的老爷少爷哪个没有几个地位低下的妾室通房呢?对允洄来说,不过无关痛痒,可老爷那里……若是生了怜惜,可不是好事。”
桂妈妈听懂了,便说:“要不是太太善心,那不过是戏子生的,怎么会平安无事长到这么大。”
两人随意交流着,丝毫没有在意还跪着的芳草。
可芳草却头越埋越低,她不住的颤-抖着,颤-抖着,知道失去所有力气,满心绝望的趴在地上。
二太太和桂妈妈说的话不是她能听的,可她们既然当着她的面上说了。
那意思就是……她没有活着的可能了。
她不过才十四岁,还要三个月才满十五岁,她无论如何也是不想去死的,她怎么能不害怕。
可她就这么无力的跪趴着,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