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泠河旁家家户户的院墙外都支棱出或红或白的重重花枝,梨树、桃树、杏树还有别的不知名的树种,花红柳绿、众芳夺春。
在一颗极瘦长的梨树下,一妇人正在洗衣,洗衣棒一下一下锤击着衣物,在闷闷的敲击声中,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一旁正在缝补旧手帕的女儿:“燕儿,你再跟娘说说,明天进府你要怎么做?”
那女童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头发稀疏,梳起双丫髻也不过薄薄小小的两只,发尾微褐,正正好一个黄毛丫头。
她像个小大人般的皱起眉头,轻轻叹了口气:“娘,你问了好多次了,我不会忘的。”
妇人是个圆脸,皮肤微黑,眉心明晃晃三道‘川字纹’,听见女儿不上心的回答心里就涌起一股火气,她忍下不耐皱眉道:“叫你说你就说,等进府了在主子们面前可不要这么多话。”
女童无所谓般的点点头,不生气也不反驳:“是是是。主子们最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了。”
在妇人带上恼怒的瞪视下,李燕儿也不敢继续打岔,连忙老老实实的如同念经般回答:“明天娘会送我到徐府东角门,到时候会有一个姓黄的妈妈带我进府,有很多家奴的孩子会跟我一起在二太太的院子接受挑选。二太太问我什么我就答什么,然后二太太就会给我派个好差事。在新主子那,我要乖乖听话,嘴巴甜点,好好干活,等旬日休息马上就回家。”
说的非常流利,但从平淡的语气上可以看出女孩没有放在心上
但已经足够妇人满意点头了,她心里松快了一些,自从丈夫去世她最看重的就是燕儿进府的事情了,这可关系到女儿的终生,一点马虎不得。
复而又觉得心酸,女儿年纪小小就要为奴做婢:“燕儿,你不要怪娘让你这么小就进府伺-候主子们。那年二老爷惊马,你爹为了救主以身拦马,那马一蹄子正踢中你爹的胸口,没到三天他就不治而亡。二老爷怜惜我们孤儿寡母,将我们放良,还给了一笔安家银,许了你好前程,你可要好好珍惜,即便是丫鬟,徐府的门也不是随便进的。”
李燕儿只能点头应是,这几年娘没事就叨叨这事,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她不在意进不进府的事儿,但谁叫娘就是特别在乎呢,她一表现出不耐烦,娘就要发飙,她可受不了。
况且她对爹没有什么感情,毕竟她两岁时就已经去世了,从小照顾她的也只有娘。
她没有生活在庄子上的记忆,她也并不觉得进府伺-候主子是什么需要感恩戴德的事情,如果不去救那什么二老爷,爹还好好活着,娘就不会这么辛苦了。但她知道娘不喜欢听这些,只能选择乖乖听娘的话。
周氏看着自己女儿小小的一团,心里万分不舍,她哪里就不心疼她这个年纪去当被使唤的丫鬟,可是这个世道,穷人家养不了娇儿。
给老爷太太当丫鬟好歹能学手艺,有份月钱,将来或许有运气嫁个有本事的小厮。
更何况,周氏想到曾经二老爷说的话。那身材高大容貌俊美的男人跟她承诺,会给燕儿一个安身之所。
每当她觉得生活痛苦难忍时,想想这话心里也就热了。但若是问她相不相信,她也发虚,罢了,那样的好事怎么会落到燕儿的头上,只愿她平平安安长大,有份安身立命的本事便足够了。
总不会似她在娘家那般,不到灶台高就要起五更睡半夜的干全家的活,到了十三四岁两床被子就给打发出去,嫁到夫家更是一辈子干不完的活。
如今丈夫早逝,自己一个寡-妇更不知要如何过活……
罢了,她不想深思下去,投生成妇道人家就注定是吃不完的苦。
正在这时,隔壁突然吵闹起来,隔壁家老太太的住处与周氏院子是借墙,不怎么隔音,只要有大的动静就会被听见。
隐隐有尖利的女声惊呼:“娘,这可是十文,别倒。”便是一阵刺啦刺啦噼里啪啦的桌椅挪动声、碗碟碰撞声。
燕儿嘴角一翘,道:“娘,刘婆婆又不肯喝药了。”她觉得可乐,刘婆婆年过七旬的人了,还时常为了喝药的事情和媳妇丫鬟们耍赖。
周氏瞪她一眼,小声警告她不许她说别人闲话,而后利落的将手里浆洗好的衣服放进木盆,准备带到河边去漂洗,转身跟女儿嘱咐:“娘去河边洗衣,你在家不要乱跑。”
燕儿手里的旧帕子快要补好,就低头应答了一声,周氏推门向外走去。
过了一会,燕儿抬头看了看天色,就返回屋里想着再清点一下明天进府准备的东西,娘早早的给她裁了一身簇新的竹青衣衫,她可稀罕了。
不过一个时辰,周氏返家,木盆中装着满满的衣服。
燕儿看到连忙伸手来接,凑近娘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肉香味,疑惑了半瞬,她反应过来,立刻双眼放光,惊喜的喊叫:“娘,你买了炙肉!”这可是过年或者她的生辰才能吃到的好东西。
原来周氏心疼女儿,出门后心里盘算了一番手里的余钱,洗完衣服就去蔡娘子那里买了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