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时,他低声唤了声兄长,这次岑移舟没有应他。
宴席间觥筹交错,交谈甚欢。
江卿月听着,却觉得只是些客套话,你吹我捧,话里有几分真意,只有说话的人自己知道。
这场酒席吃得格外漫长,岑亭泊被叫着敬酒,顾不上她,她便自己一人吃闷酒。
忽地听见汤嬷嬷的声音,一抬头就见着汤嬷嬷不知何时走来,俯身朝她说:“小少爷出了点事,夫人要回去处理一下,夫人让奴婢来问,小姐你是与我们一同回去,还是再待一会?”
江卿月眨了眨眼,稍微醒了神,朝江母望去,江母朝岑夫人的方向微微点了头。
酒似乎影响了她的神智,想了许久,才辨别出汤嬷嬷的话。
“那我便与母亲一起回去吧。”
她正待要起身,岑亭泊回来,见她有要走的意思,连忙道:“卿卿可是哪里不舒服?”
他凑过来时,江卿月能闻见他口中的酒气,下意识地后退,因着身子是朝着主座那边背着,这一退,绊到岑亭泊的椅子,没站稳,一下跌坐上去,失手打翻桌面上的碗。
清脆一声响,本是哗然的宴厅突兀地寂静下来。
江卿月瞬间被这响声唤醒,发觉自己被碗里汤汁撒了一手,身上衣衫也沾到了些,那一瞬,后背冷汗一下浸湿了衣衫。
她茫然抬头,无措地寻找江母的身影。
“快,带小月去处理身上污渍。”岑夫人连忙叫来春雨带着江卿月下了席面,清洗身上衣衫汤汁。
江母蹙眉,正要说直接带江卿月回去,岑夫人又道:“江夫人家里不是有些事要回去处理么,夫人先回去吧,小月再在我这待一会,待宴席结束,叫子珩送她回去。”
她见岑亭泊倾身挡在江卿月身前,笑道:“俩孩子也许久未见了,趁着这次机会,叫他们多处一会。”
她这么一说,有人附和。
江母却未立刻应下,转而走过来,问江卿月自己的意思。
江卿月犹豫了,她是本该跟着一起回去的,只是今日她忙活了半天,睡了一个多时辰,来叫醒她的却是岑亭泊,这一日江母几乎没有问过她累不累,直到现在,也依旧是为了江耀阳要回去。
忽地有那么一瞬间,想就这么任性一回,逃离那座牢笼,短暂地追寻能让自己快乐的事。
所以江卿月低下了头,微微朝岑亭泊的方向靠了一步。
江母眸光一黯,还未开口,岑亭泊先一步挽留:“江夫人放心,我会照顾好卿卿的。”
她看了江卿月半晌,不见江卿月抬头看自己,最终说道:“那就麻烦岑二公子照顾好我家卿卿。”
这话似乎是对岑亭泊说的,又像是在说给江卿月听。
江母转身离开,却叫汤嬷嬷留下跟着江卿月。
江卿月抬头看着江母离开的背影,心头忽地一酸,眨了眨眼,忽地被视线里一道人影吸引过去。
他的身子微微侧向她的方向,抬起了手指,缓缓从眼尾划过。
江卿月立刻明白了这个动作的意思,心头更加酸涩。他明明没有在看她,却知道她流泪。
连外人都知道她难受,可自己的母亲却没有问过一句。
“卿卿?”岑亭泊察觉到她的异样,走到她身前去看她,挡住了她的视线。
春雨出声要带她去处理衣衫污渍,她慌忙擦了眼角的泪珠,对岑亭泊说了声没事,跟着春雨走。
走了两人,似乎并未影响到热闹的氛围。
屋外天色渐渐沉下,江卿月仰头瞧了眼,忽然觉得冷。
此时已经接近入夏,早已褪去棉袄穿上单衣,应当不会觉得冷才对。
衣裳上汤汁不好清洗,汤嬷嬷叫她脱了外裳,里衣袖子上也沾到了些,汤嬷嬷干脆叫春雨拿来了干净的衣裳先换上,她在这洗干净,叫她与柳梢先回去赴宴。
“夫人走了,小姐久久离宴不回,不合礼数。”
江卿月垂了头,静静站在那,什么都不说,汤嬷嬷立刻看出了她情绪低落,将外裳理好,上前安慰她。
“小姐再撑一会,待宴席结束,便可以回府休息。”她见江卿月还未有所动,又说:“岑二公子不是在那么,小姐去与他说说话,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江卿月咬住下唇,没有说话,转身回宴席。
她们都不知道,她不是为的休息,也是为的与岑亭泊说话,她就是觉得,自己在这个家,根本没有一点份量。
她走得很快,柳梢小跑着跟在她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令她更难受。
回到宴席,打眼一看,那个唯一能得到慰藉的人却不在了,只余下一道挺拔的身影坐在那,手边的酒一滴未沾。
江卿月摆出笑回应岑夫人的问话,坐回自己位置,待察觉到没人注意自己,闷头喝酒。
中间空了个人,眼角余光可以扫见身侧的人,他穿着绛色官袍,与这满是喧嚣与酒色的宴席格格不入。
江卿月想起了几月前他帮自己的那次,骨节分明的手如铁锁,被钳住就无法挣开。
她将杯中果酿一饮而尽,忽地站起身,重新倒了一杯,走过去。
举起酒杯,朝面前之人一拜,出口的嗓音哑了些:“济安寺那日,多谢相助。”
那人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过来敬酒,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侧面对着她。
指尖摩挲,他垂下的眸色汹涌,最终化为不见底的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