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当真得了皇家青眼,那可是真正改头换面、一飞冲天了!”
“若不是还要跑商,这热闹某定要去看的,可惜啊……”
宁凭舟和齐七郎相视一眼,可不是一飞冲天,如今去官府报案,任凭将那天心塔下恶行一一陈述,竟也无一处衙门受理,不是当做闲汉捣乱的、便是当嫉妒诬告的,一笑而过还算好的,被板子赶出来的都有,甚至差点以“妖言惑众”之名被拿下。
“当真是烈火烹油啊……”
“那本记录魏氏贪墨贿赂的册子也交上去了数日,也不知何时能有回应?”宁凭舟不由皱眉道。
齐七郎摇摇头,见状便知是石沉大海,又听得他压低了声音,“这回我伪装进京,听闻这二日,大理寺在排查那日出入和进入卷库之人。”
“以这血昙教的作风,大理寺未必没有内奸……”宁凭舟叹道。如此,几条上报官面的路是都断了。
“既然他们进宫面圣的目的已达成,地宫下的药人便没了作用,是最有可能放松戒备之时。”宁凭舟盘算道,“再拖一拖,我怕他们心狠手辣,将地牢里的人一次处理灭口……若是能将囚禁之众救出,有了人证,也好揭露他们的阴谋。”
齐七郎也点头,“宜早不宜迟,我们便去三探天心塔。”
“店家,店家!听到了没,快打一角糯米酒来。”
“诶,来了……”
——
三更夜。
金身寺附近的一处茂密树林。
两个庄户打扮、却蒙着脸面的男子共推着一辆简简陋陋的带棚板车,轱辘转动,为林间泥土地上的车辙压上新痕。
“这蚊虫可真多真毒,咬得我一个包一个坑的。”瓮瓮的声音穿过树丛传来。
“等忙完了大约天快亮,正好进城去买两瓶爽身粉抹一抹。”听口音都是南地本地人。
“不若直接找个香水行洗浴洗浴,去去味——若不是拜了道君,得了这肥厚的活计,我哪里想到进城花钱洗澡哩!”
一阵林间凉飕飕的风突然吹过,其中一人抖了抖,无端端挠了挠脖颈上的鸡皮疙瘩:“真是唬人呦,我眼瞅着往那地宫走一次,牢房里就要少两三人,也没见个尸首什么的……”
旁的那人忙拍了他一下,却也胆小地弓起背:“少说两句,道君可是有通天本领,不然能将那许多人关住?这儿离天心塔又这么近,要是感应到我们背后嚼舌,那不得把我们——”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突然从天而降,不及反应过来叫喊,就捂住了他们口鼻。
“笃笃——笃,”通道尽头的封石有规律般的被敲响。
“可算来了,”两名道人趿拉着鞋子从石室中打着哈欠走出来,踩过那铺在未能复原的大坑上的吱吱咯咯木板上,眯眼拈起一片石符插入那封石上的一处凹槽,石门顿时分开一条缝。两人又想起什么,就着缝隙问出好几句带着暗语的问话,听得门外对答如流、不曾有错,这才转动石符,合力把石门推开。
“上师,”两名作着熟悉打扮的杂役一左一右从板车后钻出来,弓着身子讨好作揖。
齐七郎揭开挡棚的一角油布,捧出一串儿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声音出口与那推车的男子一般无二:“上回您吩咐的桶子鸡羊头肚酢鹌鹑腊肉脯,还有一罐子油辣子托了人才得,这不赶忙给您送过来了。”
另一边,宁凭舟也抱出一对不大不小的酒坛子。
“如今咱们可喝不了酒了,”那道人眼前一亮,又摆了摆手,语带无奈。
“这是乌梅牙枣浅酿出来的浆,不当是酒,给上师们佐菜吃罢了。”齐七郎就笑道。
那道人闻言口舌生津,半推半就也就收了,摸出腰间的钱囊结账。两“杂役”千恩万谢地接了。
“可惜喽,这油辣子是荣郎子喜欢的……这下都便宜了我们,倒是酢鹌鹑新来的小八也爱吃。再下回五日后来,要带……还从北食铺子里买,咱也吃顿好的庆贺!”
两道人嘟嘟囔囔地叮嘱,又许是嫌这过道深处的味道,一时以手掩鼻,忙不迭掏出钥匙解了两边牢房的锁头,一边一个的推进去,将门锁回去,紧赶慢赶吩咐道,“赶紧收拾罢,我们那屋子夜香放门口了最后来取,忙完了记得大点声喊人,免得听不着。”
“哎”,宁凭舟和齐七郎忙答应着,目送着两道人提着酒食回去前头的石室,隔着牢门和过道对视一眼。
“没留人看我们,倒是省了功夫。不过那酒菜他们会立时吃吗?”宁凭舟无声做着口型,有些担心。
“我酿的酒,还没人能拒绝,退一万步不吃,那就一如上头守窟口那俩——”齐七郎冷笑一声,比划了个动作。
两人于是当真一面在牢房洒扫一面探看这些可怜人的情况,并在其中寻找华娘子的踪影。
莫约半炷香的功夫,齐七郎抬起头,侧耳听去。
宁凭舟也似有所感,试探地喊了两声“上师,上师”,见无人应答,便先凑到牢门前,麻利开锁推门。
齐七郎亦是如此,两人谨慎地往前头摸索,待到石室跟前,果然见那满屋子一片狼藉。看守的道人、有新有旧,有的鼾声大作,有的迷迷瞪瞪,东倒西歪,皆如烂泥般瘫倒在地上榻上。
两人毫不客气地补了刀。正在这些道人身上和屋内搜查,又听得正对面门窗紧闭的那间石室里传来微弱动静。
宁凭舟福至心灵,毫不犹豫地破开窗户,正见那黑洞洞的屋子正中、被一道道绳索凭空绑缚在立柱上的,不是华娘子又是谁?
听闻来人,华娘子睁开双眼,眼眸也是一亮。
齐七郎连忙寻了刀刃上前将绳索割断,放了华娘子下来,宁凭舟则掏出一丸药递过来。
华娘子身上白衣倒有一半染了深红,精神却还好,也不客气,由二人扶回推车旁,取了干净水就着药丸喝了一碗,抹了脸上血污、重新绑了长发,虽还十分虚弱,却也急问道:“可有计划?”
齐七郎点头:“我们从与这地宫联通、被这帮道人用来运送东西的密道中而来,入口离天心塔不远,却也在金身寺范围之外。此处现下暂且安全,但也不知何时会被两端发现端倪,故须得速战速决。”
“华娘子你去那两间石室继续搜查,钥匙、令牌、炼制药人和谋逆的物证……凡有用的都收起来,特别看能否找到他们口中的“解药”,某便在这点清地牢里的人数,先给他们喂些吃食和清心明神的药粉,看能否有用,尽可能叫多些人恢复气力。然后编好队伍,便从密道这边往外界撤,到了地上,再寻地躲藏,而后再计。”
宁凭舟接过话:“我便往地宫前面去探路,发现不对立刻回报……若密道这边被发现实在走不通,我们便从地宫中拿了他们的兵器,跟他们硬碰硬一回,从天心塔内部突破冲出去。”
“地牢里这么多的人……可忙得过来?”华娘子只道是万全之计,自是无有异议,只担忧问道。
“不必担忧,”齐七郎淡淡一笑,说着扯开手边推车挡棚上的油布,但见除了一罐罐净水并一叠叠胡饼,还有两名捆成枕头粽样、嘴里勒着布巾、全身只剩一条浑裆裤的男子,正是推车的那两个。
他二人终于重见天日,却见三双眼睛十分不善地朝他们扫来,登时惊恐万分,张大了嘴摇头晃脑,却连一点嗯嗯啊啊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齐七郎一手将人拽起来,一手展示着才顺来的刀刃,一如在地上时,如此这般地又“威逼利诱”了一番:“道理某已讲清,念及你们乃是本地庄户世代清白,又初遭诱骗、陷入不深,这才网开一面……若是弃暗投明,自能保得性命;但若阳奉阴违,立刻如那起子妖道下场。”
这二人涕泪如雨,恨不得点头如捣蒜,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宁凭舟这才上前解了他们身上几处奇穴。二人才被松了手脚,却还发不得声,忙唯唯诺诺缀在齐七郎身后,头都不再敢抬。
三人相视,宁凭舟率先伸出手来,“一切顺遂!”
“一切顺遂,”齐七郎和华娘子也笑道,于是都相互轻碰一拳,便转身往不同方向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