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个什么劲儿?”那弟子被问得不耐烦了,眉毛倒竖起来,“你到底给不给!”
他这么说,身后的一班小弟子们也都直勾勾地盯向宁凭舟,面露不善。
宁凭舟的嗓音和神色依旧淡淡:
“你不要后悔就行。”
……
“宁小郎君看起来有些疲惫啊,可是昨夜没有安歇好?”
里正的话一出,宁凭舟便感到齐店主向自己关心地看过来。
“这也没什么,”不必宁凭舟回应,白里正便自问自答,“老夫当年终于盖起新砖瓦房的时候,激动得一宿没合眼呢。哈哈,年轻好啊。”
是日晴空万里、春光明媚,走在村中阡陌交通的土路上,抬头可见远处山峦青霭起伏、良田成顷,近处农家宅院鳞次栉比、鸡犬相闻,暖风习习,说不出的舒畅惬意。
“新朝刚刚定都的时候,清溪村只有不到五十户人家。然而不过三十年间,就已经满满当当这么多户,端得上是大村落了。”
许也是因又添人进村兴奋的,里正今日这一路一张嘴就没停过,“地也是。我来的时候四亩地倒有三亩荒着,可如今你们看,都是连片的田地了!”说起来也满是自豪之意。
又遥遥指向西北方:“西面的山叫齐山,属于清溪村的公地,村里约定绝不向任何人变卖。而北边的凤鸣山脉则由县里管辖,我们虽也可上山采货,但山间建有一些官宦的产业,最好避开。”
他说着也笑了,“不过新朝深知前朝末年之患,对田地买卖一向管得严谨,并不允许官员商贾因余财甚多而广置田产,因此也就有贵人来住时要特别注意些,免得冲撞了,平日也就罢了。对了,如今圣人定下了每级官阶可拥有奴婢的数量,因此那些庄户大多也非贱籍,平日都住在村中,与我们一般生活。”
“往南则是清溪,宁郎君也在村里长大,想必还有些印象。我们村正是因此得名。这条河不短,从齐山上一直淌到县城外才停,这些年村里凑钱挖了些水渠,将溪水引至村里外的地头,灌田愈发方便。不过这里家家户户吃水浇菜都用的井水,只有洗衣洗菜的时候才会来溪边。”
一时走近,那是一条清澈可见水底卵石、水声淙淙的溪流,自山中而来、绕村中而去,溪面不窄,并分出几条人为的支流,极目望去,分别汇入村中相间成块的田地和西、北几面的大片田野中。
溪边绿荫遍地,河湾处栽种的柳树下,不少村里的孩童脱了衣裳下去洑水摸鱼。里正见状,朝一个正在割草的壮年汉子招了招手,扬声道:“楠哥儿,看着些这些皮小子,别让他们往深里游,水流这二日可急!”
“放心罢,我看着哩!”那汉子闻声抬头,也立刻招手示意。
过了溪上一座小小涉水桥,里正又顺便将豆腐坊、肉铺、榨油坊的位置沿途一一点出。
他说得仔细,宁凭舟听得更仔细。半晌,三人终于到了位于村东北的相邻两片房场前。
共约一亩的土地已基本整平夯实,只留了边缘地带几株本就生长得繁茂的老树。划好的界线之内四处堆着沙土、石块、木头之类。虽日头高照,十来个身着短打、年纪不一的村汉还是干得热火朝天。
有人来往推着小板车运送从山上水边挖来的沙石,有人正在削木桩预备打地基。还有擅手工的忙着在树下搭起好几个竹棚,用来堆放东西和小憩避热。
乡村起房子多是大家互助,不需工钱,但宁凭舟考虑到自己初来乍到,往后也难还人情,因此还是开了十五文一天,与县里雇工一般价钱,其余打水井、木工活之类也一并托付村里能人。
齐店主本也欲如此,但被几个村汉和里正一同劝下,只得坚持包揽下两边每日的一顿午食。
村中郎君们本就是干活的一把好手,盖屋子也是惯熟的了,这般做起事来更加实在,见两人还是随白里正同行而来,越发热情地围上来。
“宁郎君你又来啦。”“齐店主怎也过来了?”“白老还是这么热心肠,今儿日头可不小……”
——自房场开始动工,宁凭舟几乎每日都会抽出小半天时间过来这边,帮忙清理杂草、翻地夯土,向村汉们请教盖房种地、村庄起居的心得。
在因不识土窑煅烧的石灰而被善意地嘲笑却一点不恼后,很快,他便与几个胆子大、性子开朗活泛的村中郎君熟悉了起来。
一开始,大家许是觉得宁凭舟形容举止处处与老实巴交的苦田人格格不入,因此都颇不自在。但随着接触渐多,却越发觉得他博闻广识又性子谦和,也不是那等偷奸耍滑、娇生惯养之辈。
偏偏他还没什么架子,自己说起话来文质彬彬的,却也不嫌乡里人粗鄙急躁,谁与他谈天都能如沐春风。被问起在外“行镖”的经历,他也并不遮遮掩掩,反而讲述起来引人入胜,听者无不津津有味。
因此相处十分融洽后,村人一个二个都夸宁凭舟谦虚大方、文雅风趣,又道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连偶尔因不通当下世情或轻微脸盲而“语出惊人”,也被当作了性子实诚,都怕他出门被骗,越发热情分享各种经验。
过去一百多年耳边充斥着“孤僻冷淡、难以接近”乃至衍生出诸如“刻薄狭隘、故作清高”的逸闻,宁凭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时,还蓦然有些恍惚。
若是修仙界那些众口一词他不好相处的修士们,听到这些他们从未看在眼里过的凡间芸芸众生中的几个人此刻的“溢美之词”,怕是惊掉下巴也不会相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