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两人身影消失在大山深处,被迷雾所遮挡,风间柊才转身看向一旁的纱代。
中间相距四五米,一个刚刚好的距离。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一时间气氛冷落下来。
纱代按捺不住,正欲开口,就见风间柊轻轻摇摇头。
“嘘——”
纤长白皙的手指抵在唇上,异色自瞳孔中一闪而过,男人俊美的脸隐于暗色,似笑非笑。
自纱代从那座神像前遇到风间柊开始,他似乎无时不刻都在笑着,但从未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笑的令人心生寒意。
风间柊以一种温和的口吻道:“纱代小姐,此处作为雾见家族的圣地,我们贸然前来,不会对你产生什么影响吧。”
纱代倒是没有想到他会提到这点,她迟疑摇摇头:“不会。”
毕竟归根结底都是雾见家族自己搞出来的事情。
得到预料中回复,风间柊笑容加深,他喃喃道:“这样就好办了。”
风间柊的声音太小,纱代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正欲询问之际,一阵大风凸起。
纱代瞳孔猛的收缩,来不及反应,在空中快速反转,落到十米开外的地方。
“刷——”
锋锐的刀刃刺破空气,气流快速流动,猛的一声插在地中。
她缓缓站起,拔出离她不足三厘米的大刀,面色沉重的抬头。
这位年轻的雾见家主,望着自远方而来的客人,一字一句道:“你想做什么?”
风间柊满脸歉意:“失礼了,纱代小姐。我恐怕得借用此地一段时日,还望多多包涵。”
随着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凝固。纱代毛骨悚然,她谨慎的观察四周,虽然周围环境没有变化,但是一股似有似无的危机感却让她神经紧绷。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银光闪过,距离纱代十步远的地方已经被银丝缠绕,将风间柊和那颗樱花树包裹在内,与外界隔绝。
一只飞蚊在寂静的夏夜发出吵闹,它摇摇晃晃穿过银丝,顷刻间,它被分成两部分,掉落在地,此刻,喧闹声还未消失在空中。
“三天之后,再来找我。那时候,面对你婆婆的请求,我会给出我的答案。”
风间柊避而不答,扔下这句话后就转身向后走,笃定纱代会按照他所说的做。
果不其然,目光复杂的纱代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出于对婆婆的信任,也出于刚才风间柊实力显露出的冰山一角 。
再者雾见家主逝去,留给她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樱花树下,风间柊盘坐在地,衣服染上尘埃,空气中传来雨后泥土的芬芳。
一尘不染的画本被轻轻放在地上,一根削的锋利的铅笔放在它的身侧。
眼镜随意塞在兜里,失去遮掩的眼睛露出纯粹的银色,在这片黑夜中更显妖异。
这双眼睛望向樱花树,透过缥缈的空中看见粗壮古老的树干。
“你的朋友往这里看了很多次。”
清冷空灵的声音响起,一个人影陡然出现。他身形高挑,银发垂地,一身旧式和服,面具遮住他的面容。
“他发现我了。”
风间柊心情很好,他笑的真诚,银色的双眼弯成弧形:“他很厉害。”
厉害到足以看见一个快要消散的神明的影子。
他接着道:“好久不见了,诘乃先生。”
准确来说“好久不见”用的不恰当,毕竟除了雾见奈寻道的故事,风间柊只见过祂一眼。
那是在他闯上这座山,破开雾见家族的门,打乱他们的大会,误入禁地的时候,匆匆一瞥,看到一个比现在还要透明的身影。
不过那时他只认为是哪个小妖怪又或是死人的灵魂,没有放在心上。如果不是雾见奈寻道所说的“神明”引起他的回忆,恐怕他也想不起这桩旧事。
诘乃淡淡摇头,实际上,这短短十多年对于祂来说根本称不上好久。甚至对于风间柊还留有印象,完全是因为对方少见的能看见他。
诘乃的目光转向身侧的土堆,祂弯下腰,伸出手,却只是穿过了黄土。
半响后,祂直起腰,身影逐渐模糊。
风间柊语速加快: “等等!”
诘乃消失一半的身影停了下来。面具转向了风间柊。
“你们神明都喜欢这样一声不吭的消失吗?”风间柊有些无奈。
诘乃冷冷开口:“实际上,我早已堕落。如若没事,还请你快速离去。”
眼见诘乃继续消失,风间柊摸摸鼻子,不禁叹气。
——这就是雾见小姐所说的温柔善良的神明吗?
有种被骗的感觉呀。
“实际上,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风间柊指了指土堆,扬起一个假笑,“雾见小姐的逝去,不会令你感到伤悲吗?”
祂是雾见奈寻道追逐半生的神明,是她在神像前日日香火供奉的信仰,是她在纸鹤前双手合十的夙愿。
而对于信徒的逝去,神明是否会感到遗憾或惋惜。
风间柊对此真是好奇极了。
这个问题过于冒犯,与风间柊一直以来温和有理进退有度的形象截然不同。
但此刻,他全然不顾风度,只是紧紧盯着诘乃,期待一个回答。
“无所谓,”诘乃的身影隐去一半,“离别也好,逝去也罢,这都是她的选择。”祂的身影彻底消失。
“她的选择吗……”
风间柊重复道。他的眼睛越来越亮,想起雾见奈寻道死去的刹那间灵魂所绽放的光彩,他终于忍不住——时隔多年——再次拿起笔,画本早已翻开。
风间柊是一名画家,一名以追求美为人生支柱的画家。毋庸置疑,死亡之美,是他目前为止所见过的第二美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