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真一郎最后交出实话时,我知道了对方并非和真一郎同血脉所出的孩子。这个秘密维持着伊佐那的自尊同时也让他将“佐野万次郎”视为假想敌。这个孩子强烈忽视了妹妹艾玛被送入佐野家后自己被送入福利院的逻辑缺陷。他已将知晓自己与佐野真一郎是兄弟这件事当做某种活下去的理由也说不定。
“他?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互利,你想多了。”他的脸色一变沉声答道。
我毫无犹豫将自己内心想法循循善诱说出:“将‘王’这个职位确定的很清楚的是你,将‘他们’规划的很清楚也是你。我提起仆人你很快只确定了一个人。我想这个人必然是你所视的特殊之人就像……”
“啪。”
那是纸杯摔打在墙壁上的声音。我昂头望向罪魁祸首,伊佐那的眼睛虽是笑着弯下来却构成了一条无法忽视的弧线。他的喉结动了动随后出了声:“你问得有些得寸进尺了,椎名鹤。”
“……怎么。很厌烦我这种倾听你的话语从中找到破绽的路人角色嘛。”事到如此我反而放弃了退缩,这愚蠢的挑衅和威胁亦如斑目狮音的厉声呵斥般,让我忽然丧失了某种怯懦,对此反而有着冷笑的欲望。我索性托着腮直勾勾盯着他看过去,也不管对方是否适应我的眼神。“我倒觉得这是一种默契啊,从你的话里听出点什么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你应该感谢我不是吗,黑川伊佐那?”
石苍晴则起身主动将纸杯丢进垃圾桶,用相当温和的声线缓和着我二人中的气氛:“想要做‘王’也要有应当的觉悟不是吗,所以你学会了什么?”
“……”
黑川伊佐那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继而灰蒙蒙的眼神挪向了窗外的天空。雪依然在下,天空尚晴,没有严重污染导致的阴霾。眼前的世界维持着白茫茫一片。自然的白如同能遮盖所有夜晚的黑。
“我会惩戒他们。”
几乎本能有个预感从我心头跳出,我瞪大了眼睛望向了他。可接着他的话语打消了我的疑心,因为主人公或许并非我今天所见的那个人:“怎么会有抛弃母亲的孩子呢?老师,您难道不觉得吗?”
“……所以你认为这是种正义。类似于惩戒霸凌者的性质相仿。”
“噢,实话讲这跟正义没有太大关系。”
黑川伊佐那的维持着僵硬的思考状态,片刻,他靠在柔软至极的懒人沙发上嘟囔着。
“瞧不起他。这只是自然而然的瞧不起……只有被母亲放弃的孩子,怎么还会有放弃母亲的家伙呢?”
“那位同学每天都受到他母亲的身体虐待,还有语言虐待,甚至在饮食上也受到了限制。每天只能吃一顿饭。就算在了解这样的情况下,你依然觉得他的行为是绝对错误的吗?”
“是啊——”黑川伊佐那的眼睛忽然因暴怒或是焦躁而涨得通红充满血丝。他那本来平静甚至是冷淡到低沉的声音忽然抬了个八度。“那种事情谁不知道?!那种、那种冲动对根本没有获得母亲爱的孩子来说……!”
说到这里,他忽然哽住。再也发不出任何音来。我与石苍晴见状两两对视,心底大约也为这种现象有了各自的看法。晴是老师,与我所视的视角不同。我只是大抵终于了解到这个少年所背负的冲动与恶终究产生自他那四分五裂的家庭。他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更多是种生活的规矩而已,并非自然而然所生的欢喜。
他在殴打虐待的,是否是心底或是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
石苍晴合上记事本,忽然将话题自然而然地转移:“有没有考虑在少年院学一些除了打架以外的技能?”
“什么……?”
黑川伊佐那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速度袭击到措手不及,他的茫然突破了自己对自己紧紧包裹的外壳,石仓晴则继续笑语:“不是很正常嘛,在少年院里还可以进行秘书资格证的考核,但是你的年龄还不够啊。如果你想要的话还能学习考汉语级别证,不过我觉得你,不是很喜欢音乐吗?”
确实如此,他的身子总是时不时下意识偏向正在播放纯音乐的收音机。石苍晴提醒我才反应过来这件事背后的原因。或许这间屋子里真正能让他放松的反而是音乐……而不是我们的谈话。
“如果你喜欢音乐的话,就试试来学乐器吧,黑川。别看我这样,我暂且还会唱歌哦,如果你弹的很好的话,你就来成为我的伴奏吧。”
“……”黑川伊佐那沉默地望向我,我摊开手一脸无辜。“不是说了吗,我两有这样的默契很不容易的。你不说普通人能听懂的话,我不喜欢听普通人爱听的话。”
“我说……允许你叫我小黑。”
“啊?”今日第二次痴呆再次浮现在我的脸庞,被对方突兀的提议震慑到本人彻底丧失了表情管理。“这个时候不应该问我会唱什么歌好去学习乐器,这样才会让合奏变得更动听吗?”
“倒也不用你的多疑和操心。”黑川伊佐那对此倒是毫不在乎。“如果我说让他们成立个合唱团也不是不行。”
“……所以你在新年年会的时候完全没有表演节目?”闻言,我对此大呼小叫。“如果正常去学校应该对这种组织活动完全有社团方面的经验吧!”
“所以呢?”
“别这样反问我啊!”我佯装嗔怒地叉起腰反驳他。“要我说这个时候应该迅速请求晴老师来当你们的‘社团’老师吧?”
亦如绝望高岭上所盛开滴着血的玫瑰,我想,如果不加以控制,男孩已经会刺伤别人的同时刺伤自己。玫瑰虽然象征着某种勇敢或热切的情愫,继而衰败时也依然轰轰烈烈。
“是这样吗——”
石苍晴面不改色:“是啊。实在不行想履行暴力的时候就去砸琴吧,砸完后就会发现暴力也是需要毁坏付费的。至少需要付修理费呢。”
黑川伊佐那的面容染上了无辜的神情。接着,用他那张不常出现表情却在此时看起来有点楚楚可怜的的脸望向石苍晴。
“那么,拜托您了。”
至此,他终究是好好用了敬语。因而我莫名陷入了安心的境地。这家伙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这家伙还有在想着改变……想着尝试。想要从绝望岭上跌进希望的海洋。
如此,就理应接到回应。
“如果你有好好练琴,未来我会来听你的演奏。”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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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走出少年院的大门时,门口站着的则是多日不见熟悉的少年。少年将手放在唇边哈着热气。白茫茫的气息围着他的侧脸仿佛能倒出一片虚影。
“阿坚?你怎么来了!”
出乎意料的事使我欣喜若狂,我想不通他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出现。他望向我似乎是放松般的松懈了肩膀,咳了两声后昂着脸:“我给你家里打电话了。”
“啊,所以……”想起母亲今日有假。我摸着心口深吸了一口气。“母亲说了什么?”
“说你来看上回把你肩膀整脱臼的那个混蛋。等他出来,我得让他也尝尝被卸掉的滋味。”龙宫寺坚咬牙切齿的记仇模样惹得我感到十分好笑。我知道对方是在袒护自己,但为了避免他对Mucho本来救人的印象产生扭曲,便从未告诉他那场对战是与武藤泰宏的较量。我心安理得得靠近他,将他脖颈上的围巾系的更紧了些。
“没关系了,阿坚,因为你来接我所以勇气和力量都回到我身上了——!”
“呼……你是笨蛋吧。走了。浪费新年假期的时间太久了。你不是期末一直嚷着想吃道顿堀美食街的烧串吗?”龙宫寺坚似是害羞了般低下头,搓着他那冻得通红的手。我对此心生歉意,毕竟事出突然,我竟忘了与他的约定还麻烦他到这种地方来找自己。
“冬天,一定得吃关东煮的热萝卜呢。阿坚请客哦。”
这么开口着的同时,我牵起他的一只手将他放在自己外套的口袋里,温暖着他冰凉的体温。龙宫寺坚先是一僵,随后将头扭向一旁,脸颊处的绯红不知是冻伤还是他的表情出卖了他心底的想法:“鹤,谁教你让别人请客这么理直气壮的?”
“嘛——毕竟某人是雪天出门不戴手套就冲来的笨蛋嘛。骗对方请客也不是什么难事。等下我会走另外一边的,阿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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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院夜晚的七点到八点是观看电视节目的时间。饭后,大家都坐在一起。黑川伊佐那极其自然地选择了与武藤泰宏临近的座位。
电视节目是由大家投票决定,这个年纪的孩子在新年时反而都很乐意看NTV的超级变变变的特别节目。就如同每年新年前观看红白歌会是某种传统一样,电视机上播放着各类参与者的奇思妙想。大家讨论的声音也此起彼伏。
“你没有告诉她啊,Mucho.那个女人带着她来不就是想查清你究竟是被谁殴打的事实吗?”
黑川伊佐那的声音在武藤泰宏耳旁显得异常清晰。武藤泰宏偏着那张被对方打伤的脸,侧目望向发言人。
“我是真心认可你的力量,伊佐那。所以肯定和她没关系。”
“不是很厉害吗?能让她用助理身份直接进到少年院里来。这样的人如果不表示足够的忠诚我是不会放心的……你和斑目那种笨拙的野狗不一样。Mucho.我教训他对椎名氏的不敬无非是因为某些私人的原因。但对你而言,她,就是我的利用价值。”
武藤泰宏深邃的目光映射在伊佐那的瞳孔中,二人的对视在此刻竟像一种互相的试探摸索。半晌,在主持人兴奋播报参赛者的成绩时,武藤泰宏开口了。
“不必那么麻烦。我懂这个道理。我认可你是我的王。黑川伊佐那。无论让我做什么,尽情下命令吧。为了向你证明我的忠诚什么都可以做到——对于你的袭击,我不会还手。”
“没有必要。”黑川伊佐那沉吟片刻,眉眼舒展语调尽是轻快。“我只是在想,我将引领的时代,人数,是该凑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