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荧。”
冷不丁的一声,惹得夏之荧头顶那撮不听话的头发晃颤了一下。
“阿荧。”
【怎么了?】
问号被打得大大的。
“没什么。”
没什么还突然叫自己,宫先生是在捉弄人吗?
夏之荧笔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素描本,落下一个个纷乱的小黑点。
“阿荧。”
【怎么了?】
问号画得更大了点。
“还是没什么。”
素描本上出现了一只挂满问号的小猫头。
“就是想叫叫你。”宫寻阙顿了顿,“不可以吗?”
倒是没什么不可以,相反,自己好像还有点听不够……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宫先生他没事吧?
夏之荧真有点担心宫寻阙的脑子了。
“阿荧。”
她又听见宫寻阙叫她,本以为这次也只是叫叫而已,但紧接着耳中又传来那带着冷金属质感的沉悦嗓音。
“先前你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夏之荧霎时屏住了呼吸。
在这不足一秒的间隙里,她好像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又好像已经转过了无数个理由。
因为宫先生很善良,因为宫先生是慈善家,甚至,宫先生只是觉得自己可怜。
每一种理由,好像都有可能。
“没为什么。”宫寻阙沉声道,“只是我想对你好,仅此而已。”
“呲。”
夏之荧晃个不停的笔尖失了控,纸页被划破,墨水晕开一大片。
这算什么理由,她不懂这种理由。
宫先生为她做的已经远远超过举手之劳的范畴,好得过了分也过了量。好到她明知自己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还是不可遏制地想要拥有更多。
不知何时起,玻璃幕墙外的雨帘已经不成串儿,唯余淅淅沥沥的残音。
“你别紧张。”
宫寻阙的话音在这样的天气听起来,有种模糊而潮湿的感伤,令她如坠遥远的梦境。
“很久以前,夏家曾对我有过帮助,现在我也算偿还了这份恩情。”
夏之荧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掌心黏糊糊的,汗水把手套都打湿了。
这才合情合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胸腔中像突然滚进一颗有棱有角的石头,一路骨碌碌地滚着,牵扯出细微难辨的痛痒,直到消失在某个角落,传来一声微弱的声响。
安了心,却并不那么高兴。
棉花糖咬着饭盆溜达进来,霸气地把饭盆往地上一扔。
宫寻阙撑着下巴审视它,“你是狗吗?”
“喵!”
棉花糖爪子搭上饭盆边沿,一副“老子已经五分钟没吃饭了你是要饿死老子吗”的架势。
宫寻阙站起身,“我去喂猫。”
夏之荧一边看他开猫罐头,一边用手给耳朵扇风降温。
温度是悄然攀升的,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烫得直冒热气,熏得脸颊都沁出了细微的汗意。
可能宫先生的手也好,吹风机的风也好,对她这种体温偏低的人来说,温度都过于高了。
等喂完猫,雨差不多也就停了。
夏之荧走到窗边,看着逐渐转晴的天空,心情却一点点暗了下去。
如果这场雨一直不停,那么……
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男人挺俊如松的背影上。
那么,自己想请求他留下来时,也就有了理由。
***
晚上睡觉时,外面庭院里的景观灯还是照常亮起,无比柔和又令人安心的微光盈满卧室,却再也不能哄得她安稳入睡。
夏之荧翻来覆去地滚,差点被头发缠住。
棉花糖跳上床,拱进被子里,贴着她软软娇娇地叫。
既然它那么主动,夏之荧也不客气了,亲它的肥脸蛋,捏它的小胖爪,埋进肚子里狠狠吸个够。
但抱着毛茸茸的棉花糖,听着它呼噜呼噜的声音,她的胸口还是有一点点被揪紧的难受,也还是无法成眠。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以前刚住进小阁楼那会儿,她即使蜷缩于黑暗和寒冷之中瑟瑟发抖,也能在疲倦至极的时候,昏沉沉地跌入黑甜乡。
但现在,她躺在松软得像云絮一样的大床上,还有一只蓬松温暖的猫咪陪伴着她,她的心却无论如何都没法儿宁静,不管多努力地数羊都睡不着。
庭院里的景观灯渐渐熄了下去,天边开始蒙蒙亮。清晨时分,夏之荧终于有了些许睡意。
正当她迷迷糊糊间,却听见身旁的棉花糖好像呼吸急促,还伴随着一声声微弱的哀叫。
她赶紧爬起来,只见棉花糖卧趴在那儿,背部拱起,连毛都炸了起来,显得十分痛苦。
棉花糖是一只健康活泼的小猫,夏之荧从没见过它这样。她惶然伸出手,想轻轻摸一摸它,可一直都很亲人的棉花糖竟然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
夏之荧忽然心脏一阵钝痛,呼吸道像是突然被橡皮筋扎紧了一样,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死。
第一时间冒出脑海的念头,是棉花糖会死掉。
霎那间冰冷的恶心感席遍全身,她踉跄着冲到卫浴间,撑着洗手台剧烈地大口喘气,胃里绞痛得厉害,但什么都吐不出来,呛出的眼泪把视线弄得模糊一片
她仿佛看见一只小小的猫正躺在自己手心,一点点停止了腹部的起伏,身体变得冰冷僵硬。
夏之荧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立刻带着棉花糖去宠物医院。但强烈的绝望情绪像粘稠浑浊的沥青,一桶一桶浇淋在她身上。她每走一步、每做一个动作,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如果病痛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可以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忍耐过去,因为那就是自己这种存在理应承受的。
可棉花糖只是一只小猫。
一只会用粉色肉垫的爪子在她身上轻轻踩奶,乖乖窝在她怀里打呼噜的小猫。
夏之荧抱着她的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恐惧和悲伤紧紧抓住了她,像冰渣一样塞满她的胸膛。她被冻得失去了知觉,连自己滚落了两颗眼泪也不知道,直到黑纱被风吹得贴在脸上,带来湿润的刺痒。
此刻,她不可遏制地想起宫寻阙。
宫寻阙说过,只要她需要自己,无论他在哪儿,都会立刻赶到她的身边。那么,她希望他现在就能出现。
但是,她又心知肚明,这份不切实际的奢望是不被允许的。昨天宫寻阙已经因为她耽误了很重要的会议,自己不能让他一直被牵绊下去,更没有资格把他的温柔善意当成理所应当。
“阿荧。”
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
夏之荧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抬起眼睛。
男人就站在前方,轮廓锋利的身形像一把出鞘的剑,逆阻了所有光芒,也虚化了一切景物,以无法抗拒的强烈存在感伫立在她的视线。
她那个微不足道又过分贪心的愿望,竟然实现了。
夏之荧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宫寻阙也没有消失。
他大步走向她,漆黑的影子连同雪白龙胆的清苦气息,将她整个人密不透风地笼罩起来。
“别怕。”他抱过棉花糖,“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