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趣爱好、休憩娱乐、男欢女爱……这些东西都是正常人才有的,而宫寻阙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就像一台保证高速运转的电脑,永远完美正确,也永远不知疲倦。
孔义意识到自己刚才问出的问题非常愚蠢。
拜托,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老板怎么可能是会养宠物的人……
“养过。”宫寻阙道。
孔义:“?”
“很久以前,朋友捡到过一只野猫。”
“然、然后呢?”
“没有然后。”宫寻阙很平静,“死了。”
“……这也没办法。”孔义尴尬找补,“毕竟野猫生活在外面,很容易感染各种疾病。”
宫寻阙淡淡地“嗯”了一声。
“看,夏小姐已经等在那儿了,她真的很期待见到这只猫……”孔义轻咳,“和您。”
白寥寥的天空广阔无垠,少女站在露台上,靠着铁艺栏杆朝下眺望。
宫寻阙滚了滚喉结,眼底泛起暗涌的潮。
初见她时,她也像现在这样,打开阁楼那扇小小的窗,探出身子朝外远望。
风将她的长发吹得飘飘摇摇,她似乎随时都会消散不见,变成花,变成雪,变成海上的泡沫。
刺眼的日光落在她身上,都成了皎洁的月光。
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灰与黑之外的色彩——
世间最洁净无暇的纯白。
然而现在,她全身每一寸都被黑暗的色彩吞噬,不仅封印了容貌,连声音都不能发出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看见她、听见她。
男人摩挲着杖头的白银五瓣花,几乎神经质地享受着花瓣锋利边缘划割指腹的痛意。
微风送来窸窸窣窣的轻响,长裙裙摆摇荡,擦过绒厚的草叶。
夏之荧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念那只白猫的触感。不知为什么,自己抱住它的时候总有种想哭的冲动,好像遗落很久的宝物终于失而复得。一看见车在庭院里停下,她就赶紧下了楼。
但是,因常年困在逼仄狭窄的小阁楼,夏之荧的四肢退行得非常羸弱,行动起来很笨拙。现在走得稍微快了一点,脚下就跌跌撞撞地不稳当,差点又要平地摔一跤。
幸好手臂及时被稳稳扶住。
那是一双很大的手,肤色黝暗,青筋隆突,手指修长而有力,和她掩藏在宽松袖管下的纤细胳膊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雪白龙胆清冽又苦涩的气息弥漫开来,有点像台风天后草木被折断的创口散发出的辛辣香气,苦得清透纯粹,没有一丝浑浊气,反而有种令人安心的魔力。
夏之荧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双浓黑沉郁的眼睛。
“不用着急。”宫寻阙道,“就在这里,不会走。”
裙摆泛起轻柔的动静,白猫摇晃着尾巴溜达过来,贴着她脚边来回地蹭。
夏之荧僵直地站在原地,紧张得手足无措。
本来,她只要能看见这只猫就满足了。但现在,它胖墩墩、毛茸茸的身体就在眼前,她忍不住想摸摸它,抱抱它,捏捏它粉嫩的爪子。
人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贪心一点。
“它很喜欢你。”宫寻阙淡淡开了口。
夏之荧微怔。
“猫很敏锐,能感受到人的情绪和气息。”宫寻阙唇线紧了紧,“它愿意靠近你,说明它认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值得被喜欢。”
白猫仰起胖脸蛋,嗲声嗲气地冲她喵喵叫。
夏之荧迟疑了一下,端正跪坐下来,宽大的荷叶边裙摆在草地上开出一朵黑色的花。白猫毫不客气地躺了上去,一副“本大爷都准备好了,区区人类还等什么”的架势。
她试试探探伸出指尖,轻轻摸了一下它的肚子。
好软。隔着手套,也能感受到柔软温热的触感。
她又小心翼翼地摸了几下,白猫舒服地眯起眼睛,对她敞开了整个肚皮。
夏之荧抿起一缕微笑,挠它的下巴,顺着软乎乎的背脊毛一遍遍地摸。她手都酸了,这团胖毛球还是扭来扭曲地撒娇,根本不满足。
视线一点点向上抬起,她看向宫寻阙,晃了晃猫爪,邀请他一块儿加入进来。
男人沉寂了一瞬,握紧手杖,在她跟前半跪下来。
仗着一层黑纱的阻隔,少女专注在猫咪的视线,落在了对面男人的身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清这位宫先生,雪白龙胆清苦的香气扩散开来,从未如此浓烈。她翕动了一下薄薄的鼻翼,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在发苦。
不过,她虽然讨厌苦味,却意外地一点儿都不讨厌这缕雪白龙胆的苦香。
宫寻阙掀起睫羽,眸光掠了过来,喉结上下一滚。
夏之荧感觉对方似乎有话想对自己说,但应是错觉。因为男人很快便垂下眼帘,默默逗起了那只白猫。
风吹过宽阔的草地,荡起轻浅的绿色涟漪,树叶摇晃的沙沙声很清晰。
“猫缺一个名字。”宫寻阙打破了安静,“你想为它取一个吗?”
夏之荧摇摇头,指了指他,意思是白猫的名字应该由他来取。
“那,就叫棉花糖。”宫寻阙眸底光动,“你觉得怎么样?”
夏之荧一怔,没想到他竟能脱口而出,跟早就想好了似的。
不过,这只猫白白胖胖,和棉花糖有异曲同工之妙,还真的很适合这个名字。
她点了下头,表示认可。
黄昏降临,漫天薄暮像蛋黄搅碎了拌进云层,庭院里的景观灯也渐次亮起。
夏之荧看见,孔义带着两个“黑王蛇”从车上下来,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吧?
自己和宫先生非亲非故,他能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收留自己,提供这么好的住处,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幸运。
最后,还让自己能再抱抱棉花糖,足够了。
夏之荧拍了拍裙子上的褶皱,郑重其事地向宫寻阙鞠了个躬,自觉地朝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袖口传来牵扯的感觉。
她回过头,看见宫寻阙那只骨节锐利的大手,准确地抓住了她袖口边那圈膨开来的荷叶边。
男人指骨突出,棱棱耸立,显然是用了十足的力气,仿佛她是一尾滑溜溜的小金鱼,下一秒就会游走。
“你要去哪里?”
宫寻阙低沉的嗓音在暮色里扩散开来。
夏之荧紧张地看着他,孔义他们不是来带自己走的吗?宫先生好心救自己一次,自己总不能一辈子都赖着他吧?
现在,自己没有一丝遗憾地主动离开,这样做……哪里不对吗?
“你哪儿都不许去。”
宫寻阙声线沉如金石,震得她胸口都微微发麻。
恍惚间,夏之荧生出一种错觉,那个斯文端严的宫先生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生出一点富有侵略性的可怕。
意识到自己泄露了本该一直隐匿于黑暗的情绪,宫寻阙松开了紧攥夏之荧衣袖的手,语气和缓道:“我的意思是,你就是玻璃宫的主人。”
顿了顿,“从今以后,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夏之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夏家所有人都巴不得能离她远远的,谁会希望家里有一个随时招来不幸的灾星。可宫先生却告诉她,自己可以留下,甚至语气郑重到生怕自己会离开一样。
“不过,玻璃宫也不能白住。”男人严肃起来,“有件麻烦事儿得请你帮忙。”
夏之荧一听,立刻诚惶诚恐地竖起耳朵。
“宫先生,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把东西送过来了。”
孔义示意两个“黑王蛇”把手中的箱子放下,里面都是猫粮、猫砂和猫爬架等养猫的必需品。
“我平时工作很忙,能不能拜托你照顾棉花糖?”男人露出一点无奈的表情。
夏之荧愣了愣,头顶那缕不听话的头发都兴奋得翘了起来。
她当然愿意,一百个一千个愿意!
“没办法,比起我,棉花糖更喜欢你。”宫寻阙一瞬不错地凝望着她,“和你在一起,它一定会获得幸福。”
夕阳洒落在棉花糖的身上,散发出暖烘烘的味道。夏之荧把它抱在怀里,喉咙痒痒的,像喝下一大口冒着气泡的苏打水。
她有话想说,就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