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路商临用勺子盛起来一个小馄饨吹了吹，又用嘴唇简单试了一下温度，喂到简凌之跟前。“我吃得很多的，只不过都没被你看见。”

简凌之给了他一个不相信的眼神，抬起他的手把勺子放到自己嘴边把馄饨吃了进去。“哦，这馄饨好吃。”

“毕竟在喜欢的人面前还是应该优雅矜持一些，吃太多被你误认为是饕餮嫌弃我怎么办？”

“哎哟……”简凌之笑出了声：“你怎么还有这般小女儿家的心思啊？”

路商临抬手顺了一下头发，乌黑的发丝从细白的指尖穿过，简凌之看他这个样子顿时觉得馄饨也不那么香了。

“口水流出来了。”路商临看着她的样子轻笑，揶揄道：“你不会当时看人家淮山就这个表情吧？”

“咳……”简凌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别说了……我现在真的很后悔……”

路商临抿着嘴笑得停不下来，看着简凌之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发。

吃完饭出来，简凌之看着自己的肚子笑出了声。

路商临扭头看他，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被简凌之轻轻甩了一巴掌在脸上。“让你看了么！”

路商临捂着脸，一副受伤的样子：“天呢，现在连看你一眼都得提前报告么？”

“哼哼……”简凌之笑得开心，伸出手挽在了路商临的胳膊上。“你陪我走走吧。”

路商临将简凌之的手搂在自己腰上，他的胳膊则搭在她肩膀上把她拥地紧了一些。两个人顺着狭长的街道慢慢走着，将近九点，大部分人都回了家，空气中带上了一丝阴冷，像是要下雪了。

“刚才看到那个店主两口子，我突然想到我妈了，差不多年纪……”简凌之缓缓开口：“从小我就跟我妈生活在一起，她对我无微不至，从饮食起居到学习交友，什么都管。”

“那你父亲呢？”

“早离婚了。”简凌之的语气很淡：“从我很小的时候就不生活在一起，但是直到我十几岁的时候不小心翻到离婚证，才知道原来他俩早就离婚了。我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好像没看见那东西一样，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从小就没有父亲，甚至我觉得小孩就是应该只跟妈妈生活的，看到别人家父母跟孩子一起生活的，我还觉得奇怪。”

路商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有些人，虽然是生身父母，却无法选择。”

简凌之知道他说的是路老爷，点点头：“我妈就是这么说的，与其生活在一起总是争吵，不如彻底分开好聚好散。当时她工作很拼，一个人带着我和我姥姥生活。她是个非常要强的人，我甚至没有看她流过眼泪。从我几岁养到我成年，我没有拿过我爸他们家一分钱，结果在我长大以后，他们家人却指责我说我不去看望他们，自视清高不愿意与他们接触。呵……我甚至都没生气，觉得他们不配。我记得小时候我妈也很能挣钱，你看上次我在那育英学校门前，那是我的母校，想去那里上学是要交赞助费的。我妈二话没说就交了钱，让我在那儿读书。可是……我那时候不爱学习，学习成绩还凑活吧，但是她却希望能让我在最好的学习环境里学有所成。我基本隔三差五就要挨顿骂，所以我每次挨骂之后都会仔细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为了下次能不被她批评。其实长大了以后我才知道，有时候并不是我做错了，而是她工作压力太大，想找个发泄的途径而已。”简凌之仰起头看着天，看见似乎有冰晶透过昏暗的灯光落了下来。“后来我越来越乖，什么都听她的，她给我买好多吃的和衣服，让我挑自己想吃想穿的，但是里面却没有一个是我喜欢的，我只能在她给我规定好的范围里选择我最喜欢的东西。直到大学毕业上了班，我也交了男朋友，没敢告诉她，知道她一定不会接受。后来我去留学了，她不仅是支持，而是非常迫切，我申请的第一个学校失败了，她几天几夜睡不着觉，看着我也是一副我这辈子要完了的感觉。直到有一个学校录取了我，我当时真的……松了一口气，我觉得我还能活着。”她自嘲地笑笑：“事后我总是在想，如果我没有申请下来，恐怕我那时候就会自杀吧……”

“你去留过学？”路商临低头看着她：“英国么？”

她摇摇头：“还是不告诉你了，怕你以为我是汉-奸呢。”

路商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但有些时候他们并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真的爱。”

“是啊……有些时候我在想，我不应该这么不知足，有丰富的物质条件，已经比不知道多少人幸福得多，但我却不开心，每天都活在焦虑里，哪怕一丁点小事儿我也会无限放大。我朋友不多，不爱社交，我发现真心换不来真心，所以喜欢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怕会被人辜负，怕背叛，怕离别，所以我选择不接触，不爱，什么都没有，就什么都不会失去。后来我每天都半死不活的，觉得活着也行死了也行。然后我看到了庄子在齐物论里说的那句：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岂不哀耶，才发现我活得多么悲哀。世人都觉得活着比什么都强，但后来我在想，他们怎么知道死了的世界就不快乐呢？”一片雪花落在她脸上，她抬手去摸，却摸到了一片温热。她自嘲地笑笑，闭上眼睛，眼泪终究还是不受控地滑了下来。

“凌之。”路商临轻声唤她，将她转过来揽到怀中。“你太善良了而已，太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他摘下手套，用手指尖轻轻抹去她脸上已经冰凉的泪水，又拿出手帕一点一点擦着眼角的泪痕：“有时候并不是你做的不够好，而是别人想要的太多，你满足不了他们内心的更多的欲望，但是你不能因此苛责自己。人与人交流，可以是萍水相逢，也可以是相濡以沫，你不能把所有爱都全部拿出来给不需要的人。有些人有些事，要学会放手和和解。”

“我知道……道理我都知道……”简凌之闷着声音，过了一会抬起头，用力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只是突然有点想她了，不知道灵芝跟她相处的怎么样。”她擦去眼泪，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商临，下雪了。”

路商临抬头望去，白色的雪花像柳絮一般从天上落下，落在房顶，衣服上，地上，有些融化了，有些凝结在一起，他不禁想到简凌之给正堂挂的那副字：“未若柳絮因风起。”

“扶摇直上九万里。”简凌之笑着接话，两人看着彼此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