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宓二十五年的人生经历告诫她,天上掉的一定不是馅饼。
或许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宠儿,但她绝不是那种什么好东西都被捧到眼前可以随意糟践的幸运儿。
老天只给她提供基础条件,剩下的要她自己去苦苦争取。
而顾贝曼,她可比金牌还要金贵。
这位矜贵的小姐坐在她的手边,将她们交握的手抬起向上,依旧在念叨那些关于死亡与神明的话。
尹宓却已经听不进去了。
教堂通过天窗与彩色玻璃来改换室内的光影,以此塑造神圣的氛围。此时正是正午,太阳会从顶端直射,花窗能偷出来的光线很短,仅仅够照亮神龛的一个顶端。
就好像这座教堂,只有顶部是翠绿色的,从山上望去尖顶好像一枚镶嵌在老城区里的翡翠。此时圣坛的尖端便是镶嵌在教堂最深处的琥珀。
除神的光照之外,一切皆为黑暗。
而黑暗之中明珠更为耀眼。
顾贝曼略低着头,如同梦游一般念诵着莫扎特写给父亲的信件,“在过去几年里,我与这位人类最好、最真诚的朋友建立了亲切的关系,以至于它的心想不仅不在让我感到恐惧,反倒让我非常的舒适和安慰。”
光亮无法照明她露出的那一节脖颈,但她的肤质自带一种温润莹白的光亮,让人想要伸手去触碰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材质。
她垂着头,使得脑后盘起的头发与她的后脑勺都更加圆润,近乎球体。
圆总是被认作圆满、温柔的象征。
这两个词与顾贝曼从不搭边。她的灵魂是尖锐的多边形,任何人想要抚摸都会被狠狠扎手。只有外人才会被她装出来的娴熟温婉蒙蔽,尹宓知晓她演员的本质。
可正因如此,她更容易落入这样的陷阱。
绝无仅有的顾贝曼,同别人面前绝不会展现出来的疯狂的一面。
有敏锐又天才的粉丝从她身上嗅到过这一点的幽痕,称其为暴君。
人们赞颂暴君,往往喜欢写他们与众不同的健美,豪放狂躁的行为。他们写金瞳、红发、血与酒,金粉、香膏,与神圣相对的一切意味下渲染出黑暗。
而顾贝曼坐在这里,面色平静,语态低沉如同情人私语。
她只是坐在那里,黑发、棕瞳、白衣、黑裙,既无红唇也无满头的金子,却展现了比整个教堂更宏大的命运本身——众人皆死。
不是神的垂怜仅留下一丝光明,是死坐在这里,所以神光也要为她俯首退让。
顾贝曼手上更用力,攥得尹宓的手指有些发痛,“我从来没有一天,在晚上躺下时,不假设自己可能再也无法醒来,看到明天的太阳。”
死亡是最温柔的情人,也是最不讲道理的暴君。
尹宓头一次意识到顾贝曼是个优秀的演员,只是她现在真不知道到底哪个顾贝曼是演出来的了。
她以为自己拆解了《安魂曲》,读懂了顾贝曼的想法,实际上她们天性不同,注定了尹宓给出的只能是自己的答案。
凝滞的气氛由刚才那位看着她们牵手跑过去的神父打断。
他谦卑地挪腾到她们面前,用不甚熟练的英语请她们离开这片区域。
有那么一瞬间,尹宓觉得顾贝曼全身的刺都炸出来了。赶在她发作之前,尹宓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们交握的手,“姐姐。”
眼见顾贝曼被安抚下去,尹宓抽出手机调到翻译。
神父解释等一会儿教堂要为一位早夭的孩童举行安魂弥撒,此处暂不开放。
欧洲国家的教堂不仅仅是开放的景点,许多到现在也依然承担着原本职能,在有宗教仪式时会根据情况封闭一定区域。
“不过,如果您还有没说的话,我们可以宽容几分钟。”神父指向告解室,翻译机忠实地实行自己的职责,“您的女朋友可以在这儿再坐一会儿。”
此刻顾贝曼已经完全摆脱了刚才神秘肃穆的状态。她微笑起来,大概能赢得任何一个人的喜爱。
“我以为您是要到这儿来阻止我们玷污了神的圣地呢。”
“即便是撒旦本人也曾向神祈祷,更何况您这样的人呢。爱人是最大的善,您同善人一并行路,应有今日的福泽。”
顾贝曼看了一眼存在状况外的尹宓,也婉言谢绝了神父的好意。她们确实在赶时间,除非那家要举行弥撒的居民同意她们旁观仪式。
死亡比睡眠更为私密。神父没有想到她压根不讲人与人之间的界限感,连忙代家属谢绝了。
顾贝曼早有所料,向好心的神父行了一个舞蹈结束的谢礼。
神父握住脖子上的十字架,“神会注视着您的。”
大表演家,尹宓在心里吐槽她,身体却乖乖追在顾贝曼身后出去了。
午间最晒的一个小时差不多已经过去,顾贝曼看了眼手机,问她要不要去萨尔茨堡的堡垒去看一看。
“在莫扎特与《音乐之声》出生前,这座城市因从未被攻破的堡垒闻名。”她们还是手拉手,姿势比起教堂里更随意了些。
“还挺……奇妙的。”尹宓斟酌着说,“听起来就很坚硬,感觉和音乐搭不上一点关系。”
“至阴至阳,越是铁血封闭的地方越容易出现柔情与浪漫,很有趣不是吗?”顾贝曼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谁家的面包,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