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顾贝曼想要的效果。
她现在浑身上下都僵住了,尖锐的声响从她的左耳朵窜到右耳朵,像一把锯齿将要劈开她的脑袋。她的眼睛前一阵阵泛出黑色,心脏没有节律地撞在胸膛上。
顾贝曼用力咬了一下自己,抱着头把自己沉浸在黑暗里,方便强迫自己调整呼吸规律。
她不能在这儿晕过去,或者引发什么乱子打断比赛。
要是那样尹宓会发现自己来过现场。
现在她心中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当初为了给尹宓一个惊喜,她全程向对方保密。
这样,即便她已经在这儿戳破了这个秘密,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去。只是她需要点时间调整,只要给她时间调整。
她一定能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
但顾贝曼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钟声。
她知道那是什么,于是抬起头。
尹宓微笑着将一只手举起来,完成了一组跳接直立转。
当跳跃难度提升的时候,其他部分所能分得的精力不免下滑,体力分配也会相应改变,用更简单一点的步伐与旋转为跳跃腾出空间。
果然,接下来的步伐明显不如国内赛精致。
尹宓其实很喜欢这首来自音乐剧的歌曲。千百次的合乐练习之后,她已经记住了副歌部分的发音,有时候边滑边在心里跟着唱。
人们总是惯常忽略文科,轻视它们不过伤春悲秋的玩意儿。
可是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妙的语句与表达,能够为张不开嘴的人恰恰好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人要怎么才能逃开自己的阴影呢?
人不可能逃避阴影。
她在冰面上听见风声,如同人群的笑声,也合着歌曲的结尾一点点迫近。
那本该狂笑的幸福的莫扎特在断断续续的步法中显得阴郁起来。他唱起“没有什么比爱情更醉人”的时候,那死亡的幕布已经轻遮。
他明明看到了这阴影,但他强迫自己忽略。
他或许已有预感,自己的人生已经步入倒计时。
尹宓以小跳加弓箭步滑出,双手从捧在胸前到向外延展地伸出。
这一次她看上去不是在逃脱阴影,而是自己追逐着什么,短暂摆脱了心底的阴霾。
最后进入联合旋转。
侧燕的姿态经常是选手们表现独特的一个点。
尹宓这套旋转动作几乎是完全照抄那时候顾贝曼的编排。而那时候顾贝曼的编排又转化自我国祖传的躬身转变贝尔曼以及蹲踞转换足I字转套组。
旋转是花滑技术动作里声音最小的一类。不仅仅是冰刀刨冰的声音比滑动小,即便当年她仍能听见BGM的时候,很多选手的动作都不足以引发这种奇迹。
那是完全被规定好的动作,能有什么情绪表达可言。
顾贝曼将眼睛闭了起来。
她头一次认真地听见旋转的乐声。
那像八音盒上的小洋娃娃,你将它旋转的时候藏在里头的机栝也转动起来,一下一下地发出声响。
现在为她转响八音盒的是尹宓。
即便是闭上了眼睛,那套红黑色的裙子仍旧以超强视觉冲击力残存在顾贝的视野里。红色的裙摆内衬从下面往上翻,像是一朵展开的花,内里藏着黑色的芯。
她甚至不需要动用想象力。
她的大脑自动为她播放最后的副歌。她唯一要做的是控制自己不真的唱出声来。
那是在众人和声中高唱的莫扎特。
先是燕式进入,
“若我屈服于命运,”
而后转向前蹲踞。
“我如何能求得生活?”
抬起换足,
“我永远不能——”
接躬身转,
“永远都不能——”
上提至贝尔曼。
“逃离自己的影子!”
旋转结束,顺势将提起的腿摆出,借着惯性滑出准备结束动作。
顾贝曼睁开眼。
冰面如此白,是天然的反光板,几乎将她刺瞎。
在十四年后的冰场上,当她彻底为天赋所抛弃后的赛场上,她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仍旧没有逃脱旧日的阴影。
尹宓一只手按在胸前,一只手高举着拳头向上,在高音里顺滑地依次打开。
有什么从她手掌中飘落。
或许是顾贝曼藏进人群中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