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走出这兼顾古典美学与现代风格的建筑。许多年轻孩子从他们身边踩着软鞋飞快奔过,轻盈的像鸟儿起飞。
“我们都曾经是学徒。”在稍后正式开启的研讨会中作为开场嘉宾的妮娜如此说,“我不知道台下有多少见过巴黎歌剧舞剧院学校每年的开学走秀。当我第一年进入学校的时候,我和我的同龄人们走在最前面。”
“它像是一个舞者的人生,从最基础的学徒到首席,或者教师、编导,甚至是一位团长。我一直向前向前,最开始是黑暗里有一点光明,而后越往前进光亮越大。最后我们到了舞台之上,如梦似幻。”
“如此美妙的体验,却不能遮掩一个事实。剧院对年轻人来说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的吸引力了。是的、是的,有人肯定会说,我们来这儿是为了学习,来探讨技巧,不想聊这么无趣,听起来让人提不起劲的东西。”
“我们是造梦者。在剧院舞台上短短的几个小时,大幕拉开大幕落下,我们借着角色的身份活在不同的人生里。一半的身体活在虚空,另一半却也要踏在现实。女士们绅士们,我无意扫你们的兴,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怀揣一个念头。”
“我是艺术永久的学徒,我汲取了她的血液滋养自身,而我又要如何反哺?”
这话真的很难听,顾贝曼坐在前排撑着脑袋想,不过也真实。
艺术自古以来都是空中楼阁般的东西,虽然它的诞生本身就通过最世俗的方式。娱乐消遣的形式变化太快了,剧院注定会衰落。
每一个从业者除了担忧自己的水平如何外,基本上都会担心这个行业能撑到哪一天。吸引年轻观众是不可避免的生存手段,只看大家都有些什么好办法罢了。
“但就为了这种事专门开一场研讨会?”顾贝曼慢条斯理用刀叉切下鹅肝,“不觉得浪费时间吗?”
师生多年没见,妮娜当然要请自己的得艺门生吃顿好的。法国人尤其对他们的美食文化很是自豪,自认为是欧洲最佳也不为过。
“我知道你们中国人最擅长把别人的东西学成自己的,但我们需要新视野。”妮娜放下刀叉叹了口气,“你今天在学校的时候也看到了,完全不懂尊重他人。”
“我一想到这样的人会在未来进入各大舞团,然后再一代一代教出来不知道什么东西。”妮娜深呼吸了一下,“一眼望到头了。”
那些年轻姑娘的态度只是一个缩影,也能从中一窥欧洲人的傲慢。
不过他们向来傲慢,顾贝曼见识的多了。
他人的死活,还是隔着大陆在这端的一群傲慢鬼的死活,这又和我有什么干系呢?
顾贝曼不慎在意地挖着鹅肝。
肝子有一股奇特的香味,不知道通过什么样的烹饪手法让腥气变成了一种可以忍受的味觉。这种很肥的鹅肝很油,但油得细腻顺滑,并不会让人产生闷晕。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家餐厅位于香榭路边,高浓度的金钱与时尚浸润了这些食材的每个毛孔,让它们升华了。
妮娜虽然有六七年没见过顾贝曼,但这孩子的性情和小时候几乎没什么变化。她只要看顾贝曼的脸就知道这家伙没在听自己说话。
“唉,你啊……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呢。”妮娜彻底没了胃口。她抿了一口放在手边的佐餐酒。顾贝曼不喝饮料,所以她按自己喜好选了一支波尔多产区的新酒。
没经过长时间窖藏的酒会带一点青涩,微微的酸度比柔和口感后浮现出艰辛的老酒给人更直接的刺激,不需要慢慢等回味泛上来。
顾贝曼在默默地吃。等她抬头让服务生给她换最后的甜品时,坐在对面的妮娜已经差不多将醒酒器里的红酒喝干净了。
妮娜的酒量很好,不至于这点葡萄酒就让她开始说胡话。但酒精确实开始作用,让她心率加快,血压轻度上升,促使她想要说什么。
她看着顾贝曼用勺子挖舒芙蕾的动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顾贝曼没搭理她,手上嘴上都没停。
妮娜把酒杯重重放下。
顾贝曼抬头看了她一眼,将勺子暂且从舒芙蕾上拿开。
妮娜闭了一下眼睛。
好吧,很久没见了,我们应该慢慢来。这孩子非常有性格,你要温柔一点。她也是要面子的,给她留点隐私。
“所以你父母和你关系还那样?”
顾贝曼哼了一声。
“好吧,尹宓呢?我看她上个赛季连世锦赛都没有参加。她情况还好吗?”
“过两天她就来参加雾迪杯了。”
“真高兴听到你们俩还同从前一样要好的消息。”
顾贝曼挑起一边眉毛,把手里的勺子放下了。
她听过好多人说“你们看起来就是一对”、“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大家的意思都是她们好得不得了,猛地听见一个相反的意见还有点新奇。
她坐正身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们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以前是因为花滑捆在一起。但你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一般很快就没有理由硬要待在一起了。”
“我们是朋友。”
“朋友也不是永恒的。你因为花滑认识她,就会因为舞蹈认识另一个尹宓。”
顾贝曼皱起眉头。
她不喜欢这个比喻。
没有另一个尹宓。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另一个尹宓。
“那什么是永恒的?”她开始反驳妮娜,“你不会说是爱情吧?为什么就一定要是爱情呢?友谊难道不能是一种爱?”
她的语速很快,语气很急,好像一旦停下或是慢一秒就会不受控制地说出另外的话。
那些真正的语句从她的胃里涌出来,撬开顾贝曼的牙关,又被她狠狠咬住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