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宓很好说话,到一边去脱身上的设备,准备给他们炫技。
而导演则将台本卷成筒状伸到顾贝曼面前,“请顾老师为我们简单解说一下尹宓老师的节目好吗?”
顾贝曼倒是没有推辞,“《梁祝》是冰场上比较经典的曲目,最有名的当然是当年陈露获得冬奥铜牌那个。尹宓这一版本沿用了她的整体风格,但进行了重新编排。”
说起尹宓,她好像就有很多能说的话。
《梁祝》当然也有她的心血在里头,让顾贝曼来说,除了选手本人,世上第二了解这个节目的就是她了。
尹宓的风格更偏抒情,而情绪转换也需要更剧烈,大悲大喜最为合适。她不太能抓住细微的东西,好在现在的赛场上也不需要她抓住细微的东西。
“所以我们特别编排了一个跳入坟墓化蝶而去的结尾,希望由此表达对世俗的抗争,对命运的抗争。”顾贝曼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没有人出声,只有一直对着她的镜头安静地运行着。
“同时,也是表达选手自己的一些抗争。现在的冰面逐渐变成年轻人的天下了,但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有至死方休的意志。梁祝重要的是爱情吗?不是的,我们千百年赞颂的还是抗争的勇气。”
和顾贝曼《哪吒闹海》想要表达的东西有一些是相同的。
顾贝曼已经看到导演欲言又止的嘴。她最近也确实憋闷,想要找个途径发泄,便大发慈悲地说:“有什么想问的直说吧。”
“那么,您是怎么看待尹宓选手的?”导演问出了他一直想要问的问题,“您应该知道现在网上的说法,认为那时候您一直借助父母的身份联合教练组打压她。”
顾贝曼从鼻子里哼出一个不屑的音,“怎么你要把节目改成《鲁豫有约》?”
导演以为她不愿意回答,刚要追击就听见顾贝曼说:“我怎么可能打压得了她?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比我强。”
“但你们的成绩并不是这么说的。”
“成绩只是一时,多得是青年期一鸣惊人而后沉湖的选手。就算侥幸度过发育关,也多的是在巅峰期天降横祸的选手。”顾贝曼终于赏了镜头一个正脸,“尹宓滑到现在不仅证明了她的实力,也证明了她的幸运。”
“看来您对她评价很高。”
顾贝曼看着尹宓做好准备向场中心滑去,看见她在看自己还招了招手,并没有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
大家耳熟能详的小提琴曲《梁祝》在冰面上响起了。
蝴蝶这个意向在世界上广为使用。除了破茧成蝶这个很励志的意味,国外还有一种俗语叫胃里有蝴蝶在飞,形容人紧张的心情。
有时候也会被人用来形容爱情。
多么巧妙的连接,顾贝曼想。
多么合适的比喻,尹宓曲折手臂做出振翅的动作。她的身体向上展开,翅膀收拢停驻于冰上。
欢快的故事并不会长久,忽然间拉满紧张的弓弦呲出一声尖锐的短音。
尹宓整个人一缩。
悲剧开始了。
她垂着头,注视着自己手指。指节微曲化作两只小小的蝶,被她轻轻目送着远去。
她已然不再有飞翔的力气,但仍旧想要最后挣扎。那两只小小的蝶,寄托着她的梦与恋。
大喜大悲唢呐响。此刻响起的究竟是婚事上的喜庆的曲子,还是送葬时的丧曲?唢呐响过一瞬,尹宓困在原地旋转,分不清自己走上的究竟是未来还是绝路。
那蝴蝶又飞回了她的手中。
她想要将它们挥走,可它们盘悬着靠近,上上下下抖落一身拎鳞粉。尹宓控制不住向前追逐。她转了一个方向,哭坟的音乐响起。
无可挽回的悲剧在此发生。而她甚至没有被告知的资格。
她一直一直都被拒之门外,甚至连自己的事都无法做主。
她是傀儡,她是木偶。
现在,她只剩下一件事能自我决定。
“!”顾贝曼忽然站直了,“尹宓!”
她没敢喊得很大声,但语气确实气急败坏。
尹宓的进入姿态,她很显然想要用一个3A来结束这次的表演。
阿克塞尔跳是几种跳跃中唯一一个向前起跳的动作。它的难度不仅在于比其他跳跃要多转半周,还因为向前迈出的那一步有瞬间失重感觉像是跳楼,很多选手都克服不了这样瞬间的恐惧。
所以尹宓才把它安排在最后化蝶的部分。
因为向前跃出这一瞬,祝英台脱胎换骨化作了蝴蝶翩翩而去。
这如果是赛场上顾贝曼不仅不拦,她甚至鼓励尹宓去拼。但是尹宓的腿伤并没有得到充分恢复,医生与教练都还控制她在练习三周跳。
是,做运动员的永远都没有真正恢复那一天。
但是,这只是一个应付的录制而已,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贝曼的脑袋被怒火灼烧着。她感觉到疼痛,顺着额角侧面蔓延到耳朵前。
她为什么不听话!
顾贝曼立刻想起了自己故意忽略的事,尹宓背着自己受伤不报,甚至现在连自由滑都要背着自己了。
下一步呢,她要做什么?
瞒着自己退役,瞒着自己嫁人?
然后自己只能等到某一天尹宓笑着把请柬递过来说请最好的朋友当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