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只能说明情况糟糕透顶。
在医疗的帮助下,尹宓最终离开了赛场,被救护车一路拉到医院,顺利入院,还被慌忙赶过来的父母骂了个狗血淋头。
再重复一次,尹家有钱,并不需要他们唯一的宝贝独苗过这样痛苦折磨的竞技生涯。
还是主任亲自过来叫他们去办公室聊聊病情才阻止了拍桌子的母亲、一直沉默着叹息的父亲。
医生们苦口婆心,说明她右腿的情况如何严峻,手术的风险与恢复如何困难。奈何病人本人保持着最高明的软抗拒态度。
不主动,不回答,不知道。
父亲捂着胸口吃高血压药给她看。母亲的眼珠转得飞快显然是在打什么主意。推轮椅的护工看了看时间说该去物理治疗了。管床的医生说你们赶紧考虑好,手术排期还是很紧张的。
在纷纷扰扰的世界里尹宓想起以前看过一张孤独指数的图表。
最高等级就是一个人在医院做手术。
现在明明有许多人围着她,尹宓却还是感觉到某种孤独。
所以母亲非常刻意地假装无意提起用下她手机的时候,尹宓默许了。
她知道母亲一定会把顾贝曼叫回来。
每次都是这样的,搞不定自己女儿就搬别人家女儿出来当救兵。
可是我很想你,姐姐,也让我任性一次吧。
尹宓平常最爱干的事就是训练,现在显然不成了。
她更不会玩手机,以免看到那些满嘴吐不出好话的网友。
于是睡觉就成了她唯一的乐趣。
那些被疼痛侵占的漫漫长夜,现在正是该补偿回来的时候。
尹宓躺在病床上睡得却不算好。她迷迷糊糊地听见人来人往,一会儿又仿佛还身处赛场。滔天的嘘声从四面八方围猎,逼得她跪下、痛哭。
她不会逃,她的腿很疼,她无处可逃。
她整个人早就被赤裸裸地献祭给这片冰面。
床边传来椅子被拉动的声响。
咚的一声好像她撞上挡板时的声音。
尹宓被吓醒了。
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注意自己床边坐着谁。
顾贝曼的膝盖抵住了她的被子。一米七出头的整个人缩在椅子上,头睡得一点一点的。
于是尹宓试图给她挪个舒服的姿势,却不想连累了身上的伤。
她本来想把脱口的痛呼咽下去,却晚了一步。
顾贝曼的眼睛刷一下睁开,正巧看见她因为疼痛姿势扭曲着。
倘或有人点火,顾贝曼大概真能燃起来。
尹宓连忙讨好地笑起来,“姐姐,我好痛哦。”
“姐姐”两个字瞬间熄灭了顾贝曼的怒火。她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被一瞬间勾回当年。
一如当年,只要尹宓真的向她卖乖,顾贝曼就无法继续生气。
尹宓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立刻乖乖把自己躺正了。
顾贝曼伸出一只手揉她的脸,“长本事了啊,还痛不痛?”
尹宓尽力瞪大眼睛点了点头。
“痛死你活该。说吧,为啥不想做手术。”
其实,尹宓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现在的伤势大概是做了手术没啥用,不做手术那更是完蛋。
人人都称赞她在挑战极限。
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那些关节、韧带、骨骼的呻吟,那些无时无刻潜藏在身体里的疼痛,甚至在很多时候会变成麻木。
无论是在比赛还是训练,麻木都是致命的。
这意味着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只能无数次失败摔倒。
对于尹宓这样顶尖的现役运动员,从站上赛场的那一刻起,退役的日历就已经在翻动。
每过一天,每赢一次,翻过一页。
“我不知道,姐姐,我真的不知道。”尹宓无法向其他人吐露心声,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你是怎么做到的呢?”她的声音很轻,但顾贝曼听见了。
“总有一天你要自己做出选择,或早或晚,或主动或被迫。我只是习惯快刀斩乱麻。而且那时候人仰马翻的,我根本没来得及想自己不滑冰了这件事。说句实话,忙得像狗一样的时候人没工夫想其他的。”
顾贝曼伸出一只手盖住尹宓的双眼。
“行了,如果你暂时不知道怎么办,就还是交给我吧。再睡会儿,等会儿他们查房的时候把同意书签了。”
尹宓迷迷糊糊嗯了一声,乖顺地闭上眼。
睫毛在顾贝曼手心扫过,痒痒的。
于是顾贝曼也在她床边趴下,支着脑袋盯着尹宓因她到来而松开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