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视着林琅,林琅虽然和他并肩而走,然而离他依然有一段礼貌的距离,她的瞳仁太黑,衬得她脸色白得像纸,连一点血色都没透出来,像个无悲无喜的假人。
她说:“哦,然后呢?你的助手怎么说?”
“他说那人刚进电梯的时候是个年轻男性,上了七楼又完全变了个人,实在是非常奇怪,我就打发他……”
“我明白了。”林琅说,“您绕了这么大圈子,不就是想告诉我安分守己,不要把手伸太远,少惹是生非吗?知道了,回头述职报告里我一定会补上,‘002在现实中某时某刻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连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吃饭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您行么?”
沈行策居然放过了她无礼的呛声,无奈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最近应该不太平,你要小心点。”
说着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座破屋前,这破屋看着跟游戏里的其它建筑没什么两样,它身居宁洲这座空城内,像是默默驻守在沙漠中的里程碑,任由黄沙顺着破烂的木门灌进屋内。
林琅挑眉:“怎么个不太平法?我看这银河面运行得好好的,眼看着出错率连年下降,再过几年也用不着我了,我还是早点给联合总署当潜在不法分子收治好了,省得您天天在这胆战心惊的。”
沈行策像是听不下去她说的话,忍无可忍,一脚踢开了虚掩的木门。
那破屋内居然别有洞天,里面瞬间扬起的黑灰迷得人眼睛疼,烧焦的器材和废纸,到处都是被大火席卷过的痕迹。七八个完全不应该在这个游戏存在的巨型培养皿,后面是实验操作台计算机,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废弃的塔台——这里貌似是个已经人去楼空的研究所。
林琅摸了摸架子上不规则的浮尘:“刚搬走不久,这就是你刚刚提到的非法出租的租客?看来他们在你们来之前就把东西一股脑烧完了,连电脑硬盘都拔走了。这伙人是干什么的,木马病毒?还是盗版游戏?”
沈行策没说话,他找来一根长长的铁棍,扒开头上层层糊着的蜘蛛网,落下的尘土弄脏了他考究的衬衣,他也没管,手里的铁棍突然跟高处某个镶嵌着的金属牌调换了空间位置。
他把手里那个巴掌大的牌扔给林琅,林琅劈手接住,开玩笑似的说:“我看看,哪个村的小偷小摸敢犯到您头上……”她突然噤声了。
铜牌上有个黄喙黑鸟的标志,底下是一串不详的花体字“Mockingbird”。
沈行策观察着她的表情,生怕她看不懂似的,说:“反舌鸟研究所。”
然而他观察得再细也没用,林琅把头埋得很低,看不出神情,她手里捧着那个小金属牌,另一只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掰着指节。
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笑着把那金属牌扔到桌上:“然后呢?你想告诉我什么?”
沈行策几乎被她气笑了:“‘然后呢’?你问我然后呢?难道你忘了这个反舌鸟也在《宁古塔》里出现过吗?钟定岳失踪后,我们不是在废墟里找到了这个研究所的残骸吗?”
“唔,可能吧,时间过去太久了,我有点忘了。”林琅满不在乎地说,“沈局,我真的不理解你们这些人这么执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银河面游戏重置后没有人类可能存活,钟局他老人家要是投胎转世,现在大概都在上幼儿园了。”
“而且为什么您偏偏要来找我?您也知道,由于某种……众所周知的原因,我跟他的关系不算好,甚至说得上势如水火,这么说吧,他要是还活着,我见到他应该是要啐上一口再走的。建议您也看开点,别老牵挂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沈行策死死盯着她,那眼神像是要把她剥开来,看看里面都藏着什么密不告人的东西,他颤抖着声音说:“他离开的时候,连句嘱托也没有,传送过来的媒介备忘录里就交代了两句话……怎么能让他不明不白地就这样走了呢?”
又是这句话。
林琅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完了,她的目光移到桌上那枚金属牌上,诡谲的鸟盯着她,长喙半张,好像在怪笑。
她把那金属牌抄在手里,“咣当”一声扔得更远,说:“不明不白、浑浑噩噩,像只草履虫一样暗无天日地活着不好么?非得死心眼钻那没有用的牛角尖吗?”
沈行策:“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非得跟我装模作样吗?”
林琅看他一眼,随即飞快地避开他的目光:“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她好像不堪忍受这种气氛,抬脚就往门口离去。
“我走了。”林琅十分违心地说,“再不回去蒋队他们要找我了,跟您聊天非常愉快,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您尽管招呼一声,我一定随叫随到。”
沈行策沉默了很久,他琉璃般的眼睛微微泛出血色,他突然说:“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林琅诧异地看他一眼。
沈行策:“今天欠你的。”
林琅知道他指的是今天她没吃完的那顿,她本来想说“山珍海味,跟合不来的人一起吃也是味同嚼蜡”这样的话刺他,脱口而出的前一刻跟他泛红的眼睛对视了一瞬,什么难听的话都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我这是在做什么?她想,钟定岳早死了很多年了,跟总局呛声很有意思么?
各种难言的滋味潮水般扑上她的心头,她吸进一口凉气,把酸涩压回肚子里,维持着冷淡的神情。
“……”林琅移开了视线,“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