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荣几乎是一夜未睡,她躺在床下怎么都合不上眼睛。满脑子想着都是父亲说的那些话,可怎么也想不通。
若要自己赚了米粮才能做决定的话,那娘不也是自己赚的米粮吗?可娘在家里却做不了什么决定。
家里的田是娘在种,家里的活是娘在做,家里……几乎没有什么事情不是娘没做过的,可爹还是会和娘争闹,偶尔还会动手。
是娘不对吗?是娘没有赚米粮回来吗?
爹爹说得没有道理,春荣不想听爹爹的话,可有一件事情爹说对了。
那就是她要自己赚米粮才行,不是卖蒸饼,也不是去谁家帮工,她要有份自己的手艺,就像娘会纺线、会织布……
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学的呢?
夜里,春荣眼睛瞪的大大的,突然她翻起身来看向隔壁,隔壁的冬哥还没有歇下,他还在温书,无论是祖父、大伯父、还是爹都吩咐他勤勉学习,不许他懈怠半分,这些日在客栈里,就连冬哥自己也突然醒事了一般,努力用功起来。
只有自己还没什么长进。
春荣不甘心,她想,自己也要长进,不能被冬哥给越过去了,她可是姐姐。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春荣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连带着惊醒了边上躺着的阿满,阿满揉了揉眼睛,看了眼她又沉沉睡了过去。
春荣自己穿好衣裳,在柜子里翻出来几块阿满吃剩下的糕,开柜子的声音又把阿满吵醒了,她这下彻底醒了,看到姐姐拿她的糕就叫唤起来,说要告诉爹爹。
“哼,你尽管告去吧,你连自己的衣裳都要我来帮你穿,还要告我的状?”
“你、你偷我的糕!”
“你要是告状,以后你的时候都叫爹来做吧,你看他管不管你!”
别看阿满昨天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狼狈。
爹虽宠她,却不会替她做这些事情,但要她自己来做,也是不能够的。阿满不情不愿的让姐姐把她的几块糕都拿走了。
春荣替她穿好衣服,又威胁她说,“你以后要是再敢和爹爹乱告状,我就狠狠地揍你。
爹爹是不会一直守着你的,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不仅要揍你,还要叫你自己穿衣、自己梳头、自己做好些事情呢。
反正你就就只管试试看吧!”
阿满知道阿姐的脾气,她说得出就做得到。哪里还敢折腾。
见她乖乖坐在那里一声也不敢吭,春荣满意的点头,然后把昨天燕姐给的桃子拿给她吃,“别光自己吃,给冬哥也吃些。”
“那爹爹呢?”
“爹爹?你要拿给他,以后我也不给你吃了。”
叮嘱完阿满后,春荣用帕子包着那几块糕从后门溜了出去,往城隍庙去了。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后院,只是今天后院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妇人洗衣的声响,那个耗子似哼哼的声音消失了。
孩子呢?
“死了。”
妇人的声音毫无波动,好似这件事再平常不过了。
“怎么突然就死了?”昨天还好好的呀。
春荣诧异得很,她问孙庙祝知道吗。
“这不奇怪啊,小孩子么,都是这样的啊。他本来也不是个命长的,耗子似的那么一丁点大孩子很容易就死了。他一直饿着呢……”
孙庙祝只是有点头疼,“白瞎了昨晚那些糕了。”
“你喂他吃糕了?”
“也没奶给他吃呀,平日就喂点米汤,他那么大的孩子也能嚼东西吃了。只是他太虚弱了些,嚼不动。昨晚上吃了那些糕就不哭了,只是也不醒过来了。”孙庙祝说,估计是小孩子不知饥饱,叫撑死了,“我都说少喂点少喂点了,不听啊。”
“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撑死呢。”
“这谁晓得呢。”孙庙祝抱怨,“白瞎那点糕了。”
“那他爹娘找来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我还赔他一个不成?他们自个儿丢在我这后门上的,难道还要找我麻烦?没这样的啊。我还嫌晦气呢!”
孙庙祝吸了吸鼻子,觉得真是倒霉啊。
春荣往屋子里看了一眼,桌上放着一篮子梨和半篮子桃,边上还放着几块被拆下来的绸子,和昨天那孩子身上裹着的一个花色。
“你把他的襁褓扒下来了?用得着这样,好歹裹着呢?”
“也没叫他光着身子。”孙庙祝不以为意,“不过他死都死了,哪配用那好料子,不是糟蹋了么。且这些天的吃喝还欠着呢,我不得回点本?老头我又不是做善事的,做善事应该找济善堂去。”
春荣说不出反驳他的话来,反正说些什么这老头都有自己的道理讲。
她看着那篮子红艳艳的桃,随口问:“这也是香客乡送的?”
“昨天傍晚,玉家姐儿和她婶子送来的。甜着呢,就不拿给你尝了,统共也没几个呢。”
孙庙祝也不和她客气,他拧着把算盘正在那儿算账呢,这里里外外都是钱啊,不精打细算,日子可怎么过。
“你要一直守着这间庙子么?”
“不然呢,我一把年纪了,还能做什么。可怜我无儿无女,不能学别人做个家翁享福。”孙庙祝越算账,眉毛拧得越紧。
眼下,是日头最高的时候,天气也越来越热,可站在这里,一股凉意从脊背升起叫人想要打寒颤。
春荣想去再见见燕姐,她想,燕姐昨日才说了那孩子可怜,又连夜来看这孩子,这孩子莫名死了。周平和她有婚约,周平被人害了,尸首丢到了井里。她爹玉掌柜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