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是幻境不假。
修行之人破障问心,一旦心有破绽便容易被妖魔利用,身陷幻境。
世人各有自己的迷障,陷入幻境本是常事,对她来说却很不寻常。
或许是因为失去四百年的记忆,又或许是修为和血脉的加持,灵秋对世间的一切幻术自然免疫,当下入幻,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她心中不免紧张起来,想伸手去拉身边人的衣袖,却不料在触到云靖的瞬间,风云诡谲变幻,眼前竟出现一座青山碧水的古朴村落。
鼻尖飘来清浅的花香,淡粉色的花瓣旋转着缓缓坠下,落在她的身上,落满了衣袍。
灵秋伸手去接,惊讶地发现这只手指骨修长,略带青筋,赫然是男子的手。
她摸上自己的脸,下巴处有些扎手,竟是青青的胡茬。
灵秋想化出镜子,身体却像不受控制般,径直抬头,望向头顶如伞撑开的芙蓉花树。
脚边有雨水积蓄而成的小水坑,透过浑浊的水面,灵秋看到,这是一个面容模糊的青年,束着高高的马尾,装扮得有些少年气。
他踮起脚,努力地伸手,像是想采下离自己最近的那朵芙蓉花。
凡人?
灵秋被迫随他的动作伸长脖子。
呲啦——
树枝划破了手臂,血珠冒出来,青年吃痛地轻呼一声,却更努力地伸出手。
终于,一朵浅粉色的花落进掌心,他高兴地跃起,一不小心失去平衡,栽倒进身后的水坑里。
好疼!
灵秋忍不住皱眉,心想这人真是笨死了。
那青年摔倒之时还不忘死死护住手上的芙蓉花,见花完好无损,高兴地跃起来,看一眼被弄脏的衣服,像是很纠结一般,转头往村外走去。
他来到一条小溪边,小心地将芙蓉花放好,二话不说开始脱衣服。
灵秋恨不能自戳双目,然而下一秒,清澈的溪水倒映出青年的面容,她心中一震——竟是阿紫!
鬼魅多有执念,执念最易形成幻境。
难道这是他生前的事?
灵秋继续看下去。
只见不出一会儿,阿紫洗好了被弄脏的衣裳,缩进溪水里,等风把衣服吹干,终于拿起芙蓉花,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回村子。
像是秋天的清晨,天还薄薄地蒙着薄雾,冷冽的空气吸进鼻腔,带着点泥土和稻谷的清香,田埂上,早起的人已经低头弯腰务起农来。
远远听见几声牛哞,白胡子老人一手牵绳,一手驱赶着挡路的黄狗,路过村口,几位妇人早早搬了板凳坐在树下,手里捻着针线,凑在一起闲谈,絮絮叨叨地笑着。
日头高照,小村里一派生动活络。
阿紫走近,妇人们热情地招呼他。
“真是个俊俏的后生,有这样的相公,阿芙可真有福气!”
灵秋听到她们交头接耳。
眼前分明是凡间,阿紫一只石头精怎么会和凡人混在一起?
不,从头到尾,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的确是石头所化的精怪。
一切都是阿紫自说自话,既然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把他们引到水晶宫,那么所谓石头精,也极可能是谎言。
难道他真的是个凡人?
如此一来他又是怎么到阳华境去的?
阿紫朝妇人们点点头,加快步伐朝村里走去,他的心脏砰砰跳着,灵秋能感觉到他的激动,胸口仿佛藏着一只扑翅的小小雀鸟。
这种感觉十分陌生,她从未体会过。
忽然,远处薄雾外,隐约出现一道曼妙的身影。阿紫一顿,立即飞奔起来,朝着那人跑去。
他真的太开心了,带动灵秋也不自觉扬起嘴角。
成何体统?
她赶紧死死抿住嘴唇。
就在这瞬间,阿紫飞扑向那人,一把将她紧紧裹进怀里。
柔软的触感让灵秋瞬间回神,鼻尖蹭到凉凉的东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竟然是面粉!?
芙蓉花香幽幽浮动,原来是位女子。确切来说,是位沾满面粉的女子。
想必这就是方才妇人们口中的阿芙了。
“芙娘,我好想你!”
阿紫毫无顾忌地表达着自己的心绪,也不顾面粉沾了满脸,一颗脑袋埋在女子的肩侧不住地轻轻蹭着,搞得灵秋浑身发毛。
天呐,这人怎么跟狗一样。
她心头正犯嘀咕,阿紫便被女子拧着耳朵提到一边。
原来是位明眸皓齿的小娘子。
阿芙一手拿擀面杖,一手揪着阿紫的耳朵,生气地教训道:“说了不让你乱跑,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被发现?
嘶——好疼!
灵秋被揪得头皮发麻,正想瞪她,未料阿紫反倒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芙娘芙娘我错啦!”他从袖子里掏出芙蓉花,献宝似的捧到小娘子跟前,“送给你!”
小娘子一见那花,当即什么气也消了,松了手把头凑过去,笑眯眯道:“替我戴上。”
阿紫便拿着花左瞧瞧,右看看,挑出一个最好的角度,小心翼翼地替她装扮。
真是好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啊。
看这女子作村妇装扮,一副揉面干活儿的模样,想必是个凡人。
可听她方才的话又好似另有玄机。
灵秋心下疑虑重重,只见阿紫亲昵地揽过阿芙,两人一道往屋子里去。
“等明日继续启程,等到了北边,他们就再也找不到我们了。”他看着灶台上四不像的面团傻笑,接过阿芙手中的擀面杖。
阿芙却笑不出来,眉间浮上一丝忧虑:“我们这一路上刻意隐藏法力,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用……”
原来这两人都不是凡人。
莫非是妖怪?
灵秋正猜测,天光之下,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透过阿紫的眼睛望去,只见阿芙腰侧,摇摇晃晃挂着的竟赫然是修仙之人才有的玉牌。
驱使蛊虫杀害无数修士的阿紫竟然与仙门之人相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