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压得苏韫珩伤口吃痛,猛吸一口凉气。
她胸口剧烈起伏,急道:“快燃明符!”
苏韫珩被她吓了一跳,来不及察看自己手臂为何疼痛异常,立即掏出符篆。
烈焰自他手中迸开,薛成昭这才发现,灵秋额间布满了密密的细汗,整个人几近脱力,狼狈得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宫殿坍塌,我们暂时被困在这儿,其他人在另一边,我们现在去找他们汇合。”
她大口喘息,简单解释了目前的状况,薛成昭心中顿时涌上千般困惑。
他看了看手中的明符,又盯着灵秋手上燃尽的火折子瞧了半晌,不由发问:“先前我便想了一路,凌姑娘修为高超,为何一直依靠他人燃火照明?”
而且还随身带着寻常人家才用的火折子。
说着,他吃痛地捞起衣袖,只见细皮嫩肉的胳膊上赫然多出好几道新伤,叫人施了法刚刚止住血流不止的模样。
薛成昭瞳孔放大,当即狠狠吸了一口冷气。
灵秋道:“我天生怕黑,使不出烛火一类的术法。”
她不避讳,也没法避讳。
听她这么一说,原本正拼命往胳膊上吹气的薛成昭呆呆停下动作,好奇地凑近几分。
灵秋瞪他一眼,伸手拭了拭额间,示意他举着明符往前走,自个儿提了剑气,仔细找着下手辟路的地方。
修道之人向来忌讳被人知道自己的弱点,尤其在阳华仙会上,各家修士更恨不能将自己的看家本领捂得紧紧的。
薛成昭没想到灵秋竟然如此轻易便将自己的私密之事脱口而出,惊讶极了,连手臂上的伤也顾不上。
剑气低吟一声,如针刺布帛,带起一片水晶碎屑。
两人往前进了一步,灵秋回头看薛成昭一眼,瞧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道:“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全天下拢共三个,希望薛公子替我保密。”
“那是自然!”
薛成昭被她瞧得有些局促,慌乱散了袖子,单手抖了抖,整理一番,轻咳一声:“这伤……想必是凌姑娘替我处理的吧?”
灵秋缓缓垂眸往他手臂处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轻点了点头:“没错。”
看来凌姑娘其实并没那么讨厌自己!
薛成昭立即做出一个躬身行礼的动作,手上的明符跟着衣袍卷下去,灵秋忙甩出一道咒将人粗暴地掰回来。
“多、多谢凌姑娘。”
薛成昭被她这么一点,没有半分不悦,倒十分惦念她方才的话,接着问道:“凌姑娘说世间有三人知道此事,不知除了你我,还有谁?”
话音刚落,耳后金印的温度又高了几分。
灵秋受不了,解开禁锢,云靖的声音立刻灌入耳膜,带着十分的恼意。
他的质问如连珠炮般轰来,灵秋皱眉听着,末了,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才回复说这边一切正常,又让云靖转告云海川薛成昭的状况。
做完这些,云靖恨恨威胁灵秋不许再掐断同音咒。
“要是再这样,我就一头撞死在这边,让你再也找不到!”
他扬言每隔片刻就要出声询问状况。
灵秋默默翻了个白眼,却再没去管同音咒。
这么耽搁了一会儿,薛成昭见她不答,自顾自猜测道:“莫不是大师兄?”
“是他。”
灵秋皱着眉,点了点头。
“什么是我?”
那头,云靖听到薛成昭的声音,刚平息的语气又含上三分不豫:“你同他说了些什么?”
“不过是怕黑使不出火之类的旧事。”
“你连这种事也告诉他?”那头,云靖冷笑一声,“我竟不知你二人已经相熟到了这种地步。”
“不熟。”灵秋被他话中莫名的情绪刺了一下,说出了声:“我的事,我想告诉谁便告诉谁。你要是实在找不到话说,不如闭嘴。”
言罢,她不管云靖的反应,再度掐断了同音咒。
这厢,苏韫珩听她突然蹦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禁惊愕道:“凌姑娘可是在同我大师兄交谈!这隔空相谈,不用传音符,是如何做到的?”
“同音咒。”
灵秋觉得自己今日实在是太有耐心了,竟生同薛成昭说出如此多的废话。
除了眼前的明符,再不见半点光源。越想越觉得烦,她只管驱动剑气,哐哐凿着面前的路。
“同音咒!?”
苏韫珩又惊了。
这同音咒又称千里同音咒,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咒术,两两成对,用于传递信息。与寻常的传音符不同,高阶的同音咒除了传音,甚至能使成咒双方达到共感。
同音咒极其罕见,唯有关系极其亲密的人才会彼此合契,种下此咒。
苏韫珩看着少女的侧影,心头一动,张了张嘴,只问道:“凌姑娘……同我大师兄的关系很好吗?”
灵秋的动作因他这句话顿了一顿,剑气在巨大的水晶石壁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深痕。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睫投下一层阴影。
有趣的是,这是灵秋生平头一回被人问及与另一个人的关系——在这之前从没有人问过她这种问题。
思绪在沉静中流转,灵秋想,她待云靖似乎的确有些不同,可究竟哪里不同,她也说不出来。
在她的认知里,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淡薄,唯一称得上亲密的也只有像逍遥派众人那样彼此爱护的同门。
或许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仆人吧。
云靖做事尽心,灵秋也算满意。
主仆间的情分总要比他人多上几分,虽然也只是几分而已。
情感总是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作为载体。
只是有时候,他有点太不听话了。
灵秋的眉心微蹙又渐渐舒展,半晌,轻飘飘地吐出一句:“我与他不熟。”
“我同她从小就认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这头,云靖听到云海川的问题,皱着眉将注意力从被掐断的同音咒上暂时移开。
“所以云公子才会知道凌姑娘怕黑么?”
云海川检查过闻人双双四周的禁制,拿过腰间的酒壶,灌了一口。
到底是少年人,方才的惊险余味一过,自然而然地熟络起来。
她存着闲话的心思,云靖闻言却顿时生出三分警惕,反问道:“谁跟你说她怕黑的?”
见他一脸故作镇静,云海川笑起来,解释道:“落入这石窟时,我一个人在地上晕了好久,迷糊间注意到云公子一边唤凌姑娘的名字,一边拉阿昭的手,嘴里还说着安慰的话。后来你挡在她身前,遮住了光,看凌姑娘当时的反应,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云靖垂下眼睑,碎发自额前滑落,显得有些凌乱。片刻,他抬起头,看着云海川,语气带了低涩的哑:“这件事,我希望云姑娘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是属于他和凌秋两个人的秘密。
曾是。
至少在一刻钟前依旧是。
“说起来,你我还是本家呢。这个忙我帮了。”
云海川看着他的神情,应了一声,伸手递来酒壶。
云靖摆了摆手,没接。
耳边仍是长久漫漫的沉默,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剑柄,终于停下试图驱动同音咒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