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靖咬紧牙关,身上白衫早已被红染透,左臂一道伤口翻卷见骨,鲜血直流,每动一寸便如钝刀割肉,火辣辣地疼。
天边是月色将明,脚下是妖藤满地。腥臭的汁液股股扑向鼻腔,云靖耳边忽的滑过一声尖啸,他猛一回头,只见一根碗口大小的紫藤自空中突然探出,藤上倒刺直取他眉心。
云靖闪身躲避,脚下一空,顺着斜坡翻滚而下,跌入成堆的枯枝腐叶。
咔嚓——
烂掉的枝叶霍然碎裂,毒汁四溅,浓烟腾起。
凝霜剑被细小的妖藤紧紧缠绕着,动弹不得。云靖吐出一口血沫,卧在毒液与枯枝间,眼中倒映出漆黑天幕上盐粒般细小密集的星子。
世事是无常的。
昨日擂台上容光摄人的少女转眼间便成了万丈深渊前摇摇欲坠的秋风落叶,令人望之肝胆欲裂,仿佛随时要与她一齐下坠。
满地枯枝,滕毒密布,然而这不过是这万丈崖底,千年古林中最不值一提的小小一隅。
云靖倒在血泊中,意识渐远,却在那万顷黑暗中,忽的看见灵秋满是血污的一张脸。
“你上回说给我蜜饯,下次见面能不能带一些?”
昨日戏言一闪而过,如钉子钉死在胸口。
“大骗子……”他喃喃,“我若死了,哪里还有下次见面?”
一阵剧痛拉回他的意识,云靖紧咬着牙,陡然翻身而起。一口腥甜涌上喉头,他强行压制,凝霜腾起,怒斩向周遭藤蔓,势如排山倒海。
鲜血浸透了,毒入心肺了,身体变成巨大的伤口了,步伐也虚浮踉跄了。
云靖拄着凝霜剑往前走,那道随风而下的身影就像一根钉在他身体里的刺,支撑他苦苦坚持着,一动就疼,让他一步也不敢停下。
于是月亮的光辉淡了,启明星冲破云层了,毒液像雨一样淋漓落下,天晴了,天亮了,他一抬头,就看见她了。
灵秋抱着兰翘,见到云靖的瞬间丝毫不惊。
她抹去嘴角的血,眼中只有森寒的冷意与杀意。安顿好兰翘,很快便纵身上前,驱使着剑气,直刺向他心口。
朔风卷起地上残叶,凛然剑意当胸炸开,指风如雷,电光石火间灵秋骤然倒跌进那双眼睛,看见自己剔透而狼狈的倒影。
刷——
身形猛地朝左一偏,凌厉的剑气击向他身后,卷落一缕青丝,悠悠坠地。
不是幻象,是真人。
灵秋错愕地看着云靖,对上的却是他沉寂如死水般的眼神。
云靖怔怔望着她,眼中光芒一滞,像风吹熄了一盏灯。须臾,他轻轻一笑,那笑意未达眼底,一寸又一寸塌陷。
他望着灵秋,不动也不躲,只低声道:“你……想杀我?”
话音刚落,只见身侧紫藤再度破空而出,凶猛袭来。
灵秋不语,只一味闪身出剑,飞起剿灭周遭威胁。
待她站定,云靖已抱起一边不省人事的兰翘,背着凝霜剑,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走去。
要了命了。
灵秋快步追上他,只见他嘴唇发乌,想来中毒不轻。想到方才在闻人氏院中所听到的话,她心中顿感不安。
灵秋忙道:“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是闻人双双推你下来的?”
云靖走在前头,背影挺得笔直,脚步极快,像是生怕她跟上。
灵秋追了几步,见他充耳不闻,只道:“你把我的师妹还来!”
云靖头也不回,语气淡得近乎无情:“我奉仙尊之命前来寻找失踪的兰姑娘,如今既然找到,自然要带着她一并回去。”
“奉命?”灵秋脚步一顿,大跨步跑到他身边,道:“我知道你一向看我不顺眼,但这和我师妹没关系,你把她还给我,否则我定会……”
“杀了我?”云靖终于止住脚步,缓缓回头,对她冷笑道:“凌姑娘刚才不是就想这么做吗?”
他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盯着灵秋的眼睛,语气是极轻的:“你若想抢回师妹,不如现在再出一剑。”
“我那不是故意的。”灵秋咬牙,“你难道看不出,最后我刻意闪身避开你了么?”
她不知道此处滕毒是否有种名为“降智”的功效,如此明显的闪避,他竟然像完全没看见不知情一般。
灵秋心道:“有脑子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方才那一剑不过是场误会罢了。”
然而她盯着云靖,眼见他眸色如霜,显然是没什么脑子了。
傻子就是傻子,受伤是傻子,中毒是傻子,从小到大都是傻子。
灵秋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这林中凶阵极其诡异,像是能根据人的心境变幻形式,方才一路,我见到许多熟悉的人,无一例外全是幻象,所以一见到你便将你误当成了幻影,这才会出手。”
“噢,幻影。”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只剩晓风拂过,树枝轻轻晃动的沙沙声。
云靖苦笑一声,抱着兰翘继续往前走去,只是这一回,步子慢了许多。
他漫不经心道:“这件事是误会,两年前你无故爽约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