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的人没再追问。
阳光透过树梢洒向大地,计时香燃尽的最后关口,一只被血染得看不出颜色的绣鞋终于踏出结界。
外面早围了一圈等候迎接的人。
灵秋背着云靖从水境中走出。她浑身染血,眉目冷寂,明明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模样,却活像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恶鬼修罗,令人见之心头一凛,难辨真容。
众人皆为之一震。
人群中有一对夫妇认出灵秋背上的人,惊呼一声,飞身朝她扑来。
“靖儿!”
灵秋将云靖放在地上,那妇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颤抖着将他揽进怀里,连声呼唤他的名字。
二人身后接连跑来许多人,有长老,也有弟子。他们将云靖团团围住,七手八脚地替他运功疗伤。灵秋被挤到一边。
“小师妹!?”
江芙瞧了好半晌,才终于勉强瞧出眼前这个形容散乱,头顶绢花鸟窝,浑身伤痕累累的人竟然真的是自家师妹。
她疾步上前,跪在灵秋身前,拂开她的发丝,眼中泛出泪光,向身边人急道:“快去找师父来,快!”
“师姐放心,我没事。”灵秋从江芙怀中撤开,走到空旷地带,一挥手,将断气的蛟龙从袖中甩出。
“千年蛟?”
“是千年蛟!”
人群爆发小股惊呼。
灵秋又一挥衣袖,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一片修士的尸身。
修士有能盛放物品的境,她的境十分冷寂,是故日头当空,这片尸身四周却源源不断地冒出寒气,倒十分应景。
方才还沉浸在惊讶中的人群立刻躁动起来。众人疾步上前,挨个察看死去的修士。一时间,哀嚎遍地。
“我儿在哪里!?”
没能找到亲友的人们将灵秋围住,丝毫不顾她身上的伤还淌着血,七嘴八舌,焦急地逼问。
灵秋道:“死了的都在这儿,其余人被千年蛟设下法阵,关在水境中。”
话音刚落,人群轰然散开,众人争先恐后地奔向结界。
白胡子仙尊蹲在死去的蛟龙身侧,灵秋走向他,掏出那枚红色的妖丹:“我在规定时间之内拿到了它的妖丹,算晋级吗?”
仙尊闻言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这蛟是你所杀?”
“是。”灵秋追问道:“我到底晋级了没有?”
仙尊想伸手去拿她掌心的妖丹,被灵秋躲开。
他深睨她一眼,终于颔首。
灵秋却不依,偏要他一字一句说清楚,又接连追问几句。
仙尊道:“你晋级了,晋级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准那枚妖丹,灵秋闻言露出满意的笑,径自将妖丹收入袖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仙尊还想起身追她,被匆匆赶到的逍遥散人拦住。散人腰间隐匿的玉饰一闪而现,白胡子仙尊目光一凛,顿时收敛动作,将死蛟收入袖中,匆匆离去。
“怎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逍遥散人走到灵秋身前,施法替她止住渗血的伤口。
他严肃叹道:“你这只手若再耽误片刻,从今以后怕是废了。”
灵力涌入伤痕累累的右手,激起一阵颤栗。灵秋由师父替自己疗伤,被不远处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有九霄凝光盏护体,靖儿怎会伤重至此!”妇人抹着泪,向面前的长老激动道。
“九霄凝光盏是神尊用世间唯一一朵万年金莲亲自为少楼主炼造的本命灵宝,应该随时带在身上才对,为何如今竟全然感受不到这仙宝的气息?”
云靖躺在母亲的怀中,闭着眼。他好像睡着了,很平静,很漂亮,只是面色比冬日胥阳山顶上的霜更白。
秋风里,金色的小花一朵朵飘向他,落进沾血的发丝,拂过明秀的眉眼。时值黄昏,桂树亭亭,枝叶如华盖撑开,滤下浅淡的光影。
好一场夕阳无边。
九霄凝光盏?
灵秋想起那樽莲花盏。
唯一的……万年金莲?
这样大的来头,生命的最后时刻却是被主人用来当作盛火的容器。
果然是个傻子。
围在一处的弟子被驱散,云靖身侧只剩下颇有修为的长老和爹娘。
几位长老停下输送疗伤的动作,相互对视一眼,重重叹气,认命般摇了摇头。
有人道:“楼主,事到如今,当立刻通知神尊才是。”
啜泣声由风送来,与旁人喉中发出的悲鸣混在一起,莫名显得突兀。
灵秋在心底暗骂道:“庸医。”抬脚朝那方走去。
她用力拨开人群,走到云靖跟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身上。
灵秋没有犹豫,顺手夺过身侧人腰间悬挂的短刀,一把插入心口。
粘稠的血沿着刀柄,滴滴落向云靖。
一身修为连同心头血就这么轻易地给了出去。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
这还不算完,在众人愕然的眼光中,只见血落之处,云靖身上翻开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生长愈合,与此同时,刚刚被宣判无救的人骤然开始剧烈地喘息。
天命血脉,绝迹江湖,起死回生,尤胜神魔。
一时间,数道目光射向灵秋,众人心中是一惊盖过一惊。
几个长老不约而同地挪动步伐,不动声色地将她和云商护在内侧,彻底隔绝了周遭人的目光。
灵秋身后,随之而至的逍遥散人也瞧见了这一幕。
散人面色遽变,疾步上前止住她的动作,厉声喝道:“够了!”向后一招手,命江芙将人拉走。
待两人走远,逍遥散人眉深蹙着,与在场几位修士对视一眼,沉声道:“今日之事还望诸位保密。”
银霜楼主云正起身向他行礼,目光扫过远处女孩的背影,眼中惊异尚未褪去。
“多谢救命之恩。”云正低声道:“我以身家性命起誓,请老前辈放心,今日之事除了在场诸位,我银霜楼决不会让哪怕再多一人知晓。”
老前辈……
逍遥散人轻咳一声。
远远看去,他与云正对面而立,一个容光焕发、青丝高束,一个风霜满面、华发丛生,真真切切是两代人不假。
“我自然信你。”逍遥散人努力挺直佝偻的背。
他深深看了一眼地上的云靖,又瞧了瞧远处一步三回头的小徒弟,心下怅然愈深。
孽缘,孽缘。
散人心道:“定要想方设法断了这二人间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