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些碎片的跳跃的无厘头的画面,无一例外,都和林烬染有关。
那是他们真正争端的起源。
一条金毛狗。
林烬染妈妈岑黛养的。
岑姨长的很美,肌肤赛雪,眉目如画,如同一朵盛开的玫瑰。但她身体不好,弱柳扶风的,药不离身。
林烬染的相貌随了她。
结婚后,岑姨被困入奢华的别墅,没再碰过心爱的紫砂壶,如同一只囚在金笼的金丝雀。
生下林烬染,更似一场惨剧,没几年的时间,她越发郁郁寡欢,游离于世界之外,整日待在房间,对林烬染也不上心,生病发烧也不过问。
当时的小游枳很不解,在她的认知里,妈妈都很爱自己的小孩,像孔青霜对她。
孔青霜给她解释,那是产后抑郁,师妹自己也很痛苦,并非故意对小染不好,她心里是很爱小染的,小枳平时多陪陪她好不好?
小游枳似懂非懂地点了头。
一边觉得林烬染有点惨。
一边又很喜欢往岑姨面前凑,像一只热气腾腾的小蝴蝶,天天扑棱着翅膀去找貌美如花的岑姨。
岑姨对林烬染冷淡抗拒,却不排斥她的靠近,每次她去,都会吩咐佣人准备各种小零食。
但她的笑容还是越来越少,骨瘦伶仃。
林烬染的爸爸林恪工作忙碌,见妻子日渐憔悴,找了一只金毛幼崽,与她为伴。
岑姨居然真的渐渐好转。
对林烬染也温柔关爱起来。
但是林叔岑姨的关系似乎并不对等,林烬染的家庭也并不幸福,那栋幽暗的别墅似乎藏着什么秘密,所有人都三缄其口。
这都是游枳偷偷观察来的。
狗东西从来不跟她讲这些。
后来,他们慢慢长大,父母慢慢变老,金毛生病了。
岑姨也突然急转直下,她愈发的瘦,愈发的美,像是玫瑰被圈养在不见光的黑屋,缺了养分,日渐枯萎。
但她本人却很平静。
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命不久矣。
躺在病床上,却记挂着那条治愈过她的金毛。遍寻国内外知名兽医,拿特效药吊着金毛的命。
小游枳去看她时,岑姨温温柔柔轻抚她的脖颈,说很喜欢她这颗小太阳,以后要快快乐乐长大。
不要被不开心绊了脚。
她说,如果可以的话,阿枳多陪陪阿染好不好。
她说,从她生下他,就没给他多少爱,也不知道怎么去爱他,怕他长大了不会去爱人。
那时候的游枳才十岁,对着很喜欢的岑姨,大眼睛里包着两泡泪重重点了头。
再后来,岑姨走了。
金毛也走了。
游枳记得,岑姨去世那天,林烬染没哭;岑姨葬礼那天,林烬染也没哭;只是脸色惨白,病恹恹的,看着更加可怜了。
她遵守自己的承诺,和日常要给三拳的小可怜林烬染第一次和解。
说是和解,小学鸡之间有什么大矛盾呢?早上吵架,晚上一根旺旺碎冰冰就能和好。
病秧子林烬染只能咬一口,剩下的还得归身体倍儿棒的游枳。
这一次郑重和解,小游枳克制地在课本上写下大大一个“忍”字。
对林烬染用尽了全身的耐心和善。
但是自岑姨走后,狗东西不知道发什么疯,对动物的态度很偏激,或者说愤恨,路上碰见一只讨食的狗,都会冷漠一脚踢开。
游枳第一次知道,是同班同学在议论。
说品学兼优的林烬染,是不是生病太久,人都变态了,路上虐待小动物!
一群有钱人家的小孩,当然不看人脸色,想说什么说什么,难听的话传来传去。
传到游枳耳朵里,已经是林烬染虐待动物了。
她一点都不信,跑上去理论,指控他们造谣,放学后要告他们家长!果然治住了一帮小学鸡。
因为她亲眼看过林烬染给休克的金毛做人工呼吸。
虽然是对着狗鼻子吹的。
…
这件事并未影响他们的关系。
小游枳天真地想,他讨厌的,他踢开的,他伤害的,她偷偷救回来就是了。
反正金毛生病那段时间,她也照顾过。加上从亲妈的徒弟,一名动医系大学生那里学到的兽医知识,多少能拿捏一些宠物小病痛。
两相抵消,林烬染也不算作孽。
但是后来,她发现她错了。
上初中后,她闹着孔青霜收养了一只退役的拉布拉多犬。
它很乖很懂事,也很聪明。
执行任务中受过伤,左后退截肢,无法像其他狗狗一样,快快乐乐蹦蹦跳跳。
那时候动物假肢的技术并不成熟,游爸游妈花了大价钱,辗转几个医院,才挑到合适它的假肢。
但假肢戴久了,创面会磨破流血,必须得养护好。
那会儿,游枳每天放学最开心的事,就是回家和它玩儿,一人一狗混熟后,狗狗会在别墅区门口等她回家。
可是那该死的亡命之徒!
尾随她被送进去后,释放出来蹲点复仇,发现狗狗的行动轨迹,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将它诱拐出去卖给了狗贩子。
它再也没有回来。
林烬染是最后见它一面的人。
监控画面显示,他冷漠地路过,眼睁睁看它被抓走,头都没有回。
她的天真终究付出代价,用一条弱小的生命。
她不想记起自己当时的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