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绾就坐在前头床下,她满头大汗,闭眼龇牙咧嘴地疼着,鲜血已经把裤腿染红。
“阿……阿璃来了。”她看到了黎璃,虚弱地说,“快、快去找道长,在青果市,让他去找稳婆,要快……要快……”
黎璃也紧张到不知所措:“裴祁安已经和阿礼去了,我……我能做什么?”
“把我扶到床上,然后把裤子脱了。”孟绾吃力地说。
黎璃两步并一步,一下窜到她身边,拉住胳膊用力往上提,孟绾另一只手撑地,终于抬起身子挪到床上。
孟绾喘着大气伸出手,微笑着对平安说:“别怕,娘没事,就像以前生阿礼和七喜,马上就好了,不怕不怕。”
接近一尺宽的血痕也从地上拖到了床上,眼前景象告诉平安情况不一样,娘以前生阿礼和七喜的时候从没出过这么多血。
他“砰”地跪在地上,却是连爬也不会了,手的动作变得狰狞,撑不起身子,只能像虫一样贴在地上匍匐过去。
平安终于握住了孟绾的手,还是说不出话,越急越说不出,越说不出越急,嗓子眼里发出“啊啊”凄厉的喊叫,他就是个只会怪叫的废物。
那厢黎璃已经脱去那条一拧就能滴下血的长裤,却听孟绾猝然扬声:“我憋不住了,快!快去厨房拿剪刀!”
黎璃骨碌一下从床上跳下,张皇地跑到厨房。
“哇——”
一声婴儿啼哭响彻胡同。
待黎璃取来剪刀,孩子血淋淋地坠落在孟绾腿间。
“阿璃,快将血脐剪断,就是那根连接我和孩子的脐带。”孟绾嘴角带笑,疼痛似乎一下消逝了,脸上充满神采。
平安不知何时脱了袄子,等黎璃剪断脐带,便颤抖着手递上去。
北京的初春跟初冬一般冷,黎璃不敢耽搁,匆匆接过袄子却不知该怎样包孩子,是裹紧一点好还是要松一些?那孩子实在太小,脖子软软的,双手双脚倒挺有力,一直在扑腾,她收着劲儿,小心翼翼地将孩子包起来,用两只衣袖在胸前打好结,然后托起来交给孟绾。
孟绾将孩子拢进臂弯,低头亲一亲。
“平安,给小弟取个名,你说叫什么好?”
平安高兴极了:“长、长庚,好不好?”
“长庚长庚,”孟绾轻声唤着,“长庚,哥哥给你起的名,好听吗?”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启明即长庚,永恒如星辰,是个好名字。”黎璃双手撑在床上,仰着脑袋看长庚,小小的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只听平安又道:“长、长庚晔晔林林……”
“你想说的是王安石的《古松》吗?”黎璃念道,“长庚晔晔林间明,秋空一望无云行。”
“对、对。”平安笑着点头。
门外的七喜也不哭了,跌跌撞撞跑进屋,一见长庚就说:“是新弟弟。”
孟绾笑道:“我们七喜怎么知道是弟弟?”
“娘喜欢弟弟。”七喜说。
孟绾向他招手:“来,到娘身边来,好好瞧瞧你的新弟弟。”
屋脊背后是太阳留下的红霞,屋子里言笑晏晏,温情又美好,直到撑在床上的手感觉到一片润湿,黎璃把手举到眼前,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
她猛地低头看,鲜血在卧单上一寸一寸蔓延,像花的边,那赤色的花越开越大,要把孟绾整个围裹。
哭声,尖叫声,一切关于慌乱的东西纷来沓至。
孟绾的身体像开了口子,生命汩汩流淌,一泻千里,适才脸上还有的红润血色在眨眼间就消失殆尽,死亡气息随之笼罩而来。
裸露在外的皮肤已是惨白色,触之冰凉,黎璃扯来被褥给她盖,而后将自己外衣脱下,试图压住出血处。
平安见状也要解衣服,可手又不听使唤了,他恨极了这样无用的自己,嘶吼着扯破里衣。
缠绕胸前的白布条露了出来,一圈又一圈紧紧将他箍住,已经毫无力气的孟绾突然抓住黎璃的手。
“衣服……衣服在柜子里,给平安穿上。”
黎璃朝平安看了一眼,急忙下床取来外袍帮平安穿好。
孟绾命悬一线,平安崩溃了,七喜吓傻了,长庚的哭声一下炸响,震得窗棂嗡嗡颤动,只有黎璃看着还算镇静,其实也已是六神无主。
“稳婆来了——稳婆来了——”
但听胡同里传来阵阵高喊以及一串错乱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