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忠一个恩将仇报、背信弃义之徒,也许某日死在他手中,还被蒙在鼓中!诸位还记得,纳降时被他派去追捕乐氏女的亲兵?那根本是为谋害国相,送给梁军的替死鬼!这些人的尸首,可还躺在林中!”
场中静了一瞬,所有士兵都看向傅厌辞。
其实,亲兵是为闻家军所害,但西大营不止御卫,还有众多未曾参与行动、也对局势一知半解的士兵。这番话极具煽动性,若有人误信,傅厌辞的威信岌岌可危。
萧蟠道:“老三,你忘了国相的教诲?捕风捉影之事,不可四处传扬!给殿下陪个罪,此事,到此为止。”
闻师俭寒声道:“国相重伤,你萧蟠非但袖手旁观,还阻挠我声讨肃王?你能青云直上,全靠国相提点!你可对得起他的知遇之恩?”
萧蟠的笑容淡了,正欲回话,人群传出惊呼:“殿下!”
傅厌辞的军服晕开大片血色,一把短刀刺入腰腹数寸,正被他握在手中。
“国相为梁军所困,御卫救援不及,致使国相重伤不起,乃本王之过,”傅厌辞语调平稳,刀锋却随着话语没入更深,“此其一。”
闻师俭道:“以为用苦肉计便能蒙骗众位?你这一刀不痛不痒,国相的伤却要了他半条命!你若当真问心无愧,便让旁人刺你一刀,叫众人看看......你!”
他说话时,那柄短刀刺入傅厌辞胸口。他冷冷看向闻师俭,仿佛不是将刀锋送入自己身体。
疯子!
闻师俭一僵,他看得清楚,那刀再深一些,傅厌辞或会命丧当场。
“其二,”傅厌辞将染血的短刀扔在地面,沉声道,“闻师俭追击不力,坐使梁君逃亡应州,大军损失惨重。以军法论,当革职停俸,闭门自省。”
闻师俭正要上前,副官拉住他:“小公子,殿下既已自证,列位弟兄也无异议,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环顾四周,猛然发现,傅厌辞决绝的举动让形势逆转,士兵窃窃私语,看向他的目光也颇为不善。
闻师俭咬牙:“先是迦楼罗,再到乌铎、国相,旁人倒霉,你肃王每回都能从中受益,天下没有这样巧的事,你绝不无辜!”
这次傅厌辞尚未答话,乐绮眠说:“不无辜又如何?无辜可以帮闻将军击败勤王军?”
两人争执时,乐绮眠一直站在人后,此时,朝闻师俭走来:“如果不能,闻将军便该想想,自己为何未能回援,又为何占尽上风,却败给一个四年未曾领兵的梁……”
话音未落,乐绮眠微微一顿。因为落在身上的目光骤深,她侧头看去,傅厌辞隔着人群凝视她,眼神如冰似火,叫人难以招架。
她方才激怒闻师俭,无非为挑起两方争端,本该旁观袖手,现在却出面搅局。为何这么做,傅厌辞比她更想知道答案。
闻师俭道:“国相说的不假,你与肃王果然有首尾!你也配称侯门将女?为了苟活,竟卖身求——”
他话没说完,被御卫当胸踹倒。他才要站起,眼前落下一重黑影,傅厌辞居高临下,脸色沉在阴影中。
闻师俭惊惶道:“你……”
乐绮眠道:“闻将军可知,白马河之战,国相为何将闻师僖派到前线?这次南征,又为何提拔将军,让你统御精锐?”
闻师俭道:“你闭嘴!”
乐绮眠道:“因为他知道,那一战没有必胜的把握,只有你兄长能担此重任。而这次纳降,即便是个蠢货,给足五万兵马,也不该拿不下梁军。”
“如果换成闻师僖,一定能拿下梁军,也能带回道圣。你兄长是你无法企及的强将,也是你父亲最器重的儿子,”乐绮眠声音如蜜,眼尾勾出笑意,却字字如刀,割在软肋,“闻将军以为,对不对?”
闻仲达想将闻师俭养成第二个闻师僖,但他天赋不足,能力有限,即便没有傅厌辞从中作梗,他也未必能抓回道圣。
闻师俭果然暴怒:“你找死——”
他举剑刺向乐绮眠,但剑锋碰到乐绮眠前一刻,鹫纹刀点在他心口,将人逼回原位。
傅厌辞道:“退后。”
“勾结外敌,谋害国相,你肃王敢做,我便敢上禀陛下!”闻师俭无力挣脱,狰狞道,“泽州闻氏,必先杀你,再杀乐——”
音未落,他向前滑去,跪倒在地。
傅厌辞收回鹫纹刀,似嫌恶留在刀身的血迹,缓慢甩去血珠,才将长刀收入鞘中。
“这位的话实在有些密,”崔烈从善如流,朝御卫摆手,“抬走。”
乐绮眠没料到傅厌辞受了刀伤,仍行动自如,诧异道:“你刺的两刀是真的?方才动作也太……”
她正觉不解,小臂微沉,一只手搭在腕间,借着御卫遮掩,将她拉到身前。
乐绮眠说:“你——”
军服带着浓重血腥味,从前方环绕而来。傅厌辞似借着她的手,才撑起上身,感受到她的挣扎,也没有松开半分。
“只靠片刻,”傅厌辞呼吸略沉,少见地没有冷嘲热讽,“片刻便好。”
乐绮眠黑眸圆睁,后知后觉:“很痛?”
傅厌辞的呼吸拂过耳鬓,带着潮潮热热的气息,让乐绮眠耳际微麻。如果不知道眼前人是谁,她兴许以为傅厌辞在撒娇。可被短刀刺中都不曾喊痛,怎么会对她展露脆弱,又仿佛仰赖着她而生?
傅厌辞道:“……嗯。”
这声“嗯”犹如赦免,乐绮眠心弦被拨动,忽然原谅了他的冒犯。
这军营之中,有人畏惧傅厌辞,有人憎恨傅厌辞,可没有一个,在见识过他的冷酷后,仍然相信他也会难以忍受疼痛。
乐绮眠不知道,他的痛苦有几分真实,但傅厌辞不介意向她示弱,她也没必要计较。就当,就当抱那罗延那样,抱人也没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