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绮眠道:“殿下要送我回城?但毒性发作,我可会死在你车上。”
傅厌辞说:“若毒性发作,饮下酒水时,你便已穿肠烂肚。”
乐绮眠起初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直到看清傅厌辞眼底嘲谑,一个闪念击中脑海,她一下拿过银杯,嗅了嗅剩下酒水。
“……好玩吗?”下一刻,乐绮眠扔开酒杯,攥住他军服前襟,微微一笑,“肃、王、殿、下。”
她仓促被喂下酒水,没有仔细分辨,现在一嗅,才发现问题。
这酒水里,根本没毒!
傅厌辞任她攥着,冷静如初,可乐绮眠就是能看出,他在因为她的恼怒而愉悦,仿佛就此扳回一局。
傅厌辞道:“令牌拿走。”
乐绮眠也不客气:“不拒绝,我便当殿下同意了。过几日,我会将犒师费送到营中,还望殿下信守承诺。”
傅厌辞却道:“我何时说过,要与你做交易?”
乐绮眠说:“殿下没说,但眼中写了。再说能与我做交易,殿下不该感到庆幸?”
至少比起闻仲达,她说到做到。
傅厌辞冷声道:“但愿你回城后,也能这般自信。”
乐绮眠上车后,想起傅厌辞还没收走那枚扳指,想开口提醒,但远远看到他的反应,又止了话音。
崔烈坐在马车前方,顺着她视线看去,笑道:“乐小姐,你走后,殿下身边已经三年没有如此热闹。”
乐绮眠隐约觉得“热闹”不是什么好词,但说:“恐怕你们殿下不这么想。”
窗外大雪如絮,落入乐绮眠掌心。她看着那枚雪花,思绪跑远。
傅厌辞过去也冷情,但不会用毒酒恶作剧,就算发现他并未下毒,有一瞬间,她还是有种错觉:傅厌辞的确想杀她,只是最后一刻,凭借理智收了手。
乐绮眠道:“无论如何,今日多谢指挥使解围。”
崔烈笑:“乐小姐客气,其实,还有一件事想告诉您。”
乐绮眠道:“请说。”
崔烈说:“乐小姐应该知道,殿下及冠三年,一直居于燕陵。因为此事,太子多次上书,催促殿下就藩。有国相在背后推波助澜,陛下已经下令,待战事结束,御卫会脱离征南军,随殿下返回封地,不再踏足大梁。”
大梁败局已定,有这桩军功,傅厌辞再无可封。留在燕陵与储君争锋,不如急流勇退,保全自身。
不过,此刻提这件事,显然不为透露日后安排,而是告诉乐绮眠,这回,或许是最后一次相见。
乐绮眠却心想:那又如何?傅厌辞南下是为了建立军功,换作她,可没功夫关心一个三年前的旧人。居其位谋其职,人人都惦念旧日情谊,战场岂非乱了套?
何况她与傅厌辞,也算不得有旧谊。
***
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几名官员错落就座,在此等候多时。
“小小一个乐氏女,叫她逃了不说,还把自己折腾进套中,”一名官员道,“我早说过,薛贤不堪大用!”
有人说:“他是无用,可管北面房这些年,不知拿住咱们多少要害,若供给北相,你能如何?”
众人争论不休,正中那名男子开口:“事已至此,发牢骚无用,诸位不如各抒己见,为枢相解此危局。”
他年纪很轻,相貌斯文,穿一身青蓝色水纹袍,但一发话,所有人同时噤声,看向上首的曹病已。
“枢相,您帮北相借道西北,他承您的情,就该敬您三分!”有人道,“您不若对北相解释一二,他或许能将薛贤放回城中。”
上首之人紫袍皂靴,面白唇朱,正是停职多日的曹病已。
“闻仲达若有此意,昨日不会扣下薛贤,”他笑一声,讥讽道,“这步棋,是走错了。”
在座官员闻言,尽皆哑然。人人皆知,闻仲达狡狯多疑,帮他是个吃力不讨好的选择。曹病已做下这个决定时,其实出乎众人预料。
他如今这般,叫众人心中打鼓:当初力排众议的是曹病已,现在不到两月,便后悔了?
蓝袍男子见状,起身宽慰众人:“这些年西北天灾人祸不断,岑州盗匪做大,剿匪军又尽为魏衍所掌,圣上才会冷落枢相。但只要诸位在,枢府就还是这个枢府,不必灰心,再想想办法。”
武安侯死后,北苍骑兵屡次扰边,百姓失去耕地,被迫南下,逐渐聚集为一股势力,在边境一带作乱。
道圣为此焦心不已,是魏衍指挥西北军老将徐泰等人挥师北伐,才将匪患限制在岑州境内。
自此,道圣开始偏信魏衍,几月前,更动了改换枢密使的念头。但曹病已在枢密院根基深厚,即便被停职,枢府官员也唯其马首是瞻。
“严洵,”俄顷,曹病已忽道,“挑几个信得过的医官,候在瑞云殿外,听我安排。”
众人一听,就知曹病已想到了办法,正面露喜色,严洵却道:“枢相,您这是……”
曹病已与魏衍同样历经三代帝王,始终势大,直到道圣朝,魏衍才有所起色。
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腌臜,道圣只假手曹病已一人,绝非外任十载的魏衍能插手。将西北拱手让人又如何?道圣的惩戒不过停职查办,再多的惩罚,也没有了。
“他魏衍既然让乐家兄妹做提线木偶,我便烧了这偶,断了这线——”曹病已神色阴狠,泼掉茶水,随意将杯盏倒扣在案上。
“叫他看看,谁才是大梁的三朝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