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崔烈的声音凭空响起,那冰凉的温度倏然撤走,乐绮眠只咬到半截,就扑了个空。
傅厌辞道:“撤走这盆炭火。”
崔烈走进来,浇灭炭火,但帐内依然温暖如春。傅厌辞指节湿润,解下衣上第一枚铜扣,从颈间摸到一点汗。
很烫。
乐绮眠睁眼时,崔烈已经不在帐内,案上摆着两只银杯,傅厌辞正坐在榻前。
乐绮眠道:“我说谁敢从国相手中劫人,原来是殿下。”
傅厌辞说:“醒了就下榻。”
乐绮眠在榻上滚了一圈,将被褥拱得乱糟糟,面朝傅厌辞,笑微微道:“难得殿下亲自喂药,不回味一会儿,怎么对得起被殿下打晕的苦劳?”
因为帐内炭火烧得旺,乐绮眠体温不低,更不用说唇间的热度。傅厌辞指腹还有濡湿感,却已经像冷面无情的判官,将一样东西放在案上。
是那枚青玉扳指。
乐绮眠立刻收回剩下的鬼话。
傅厌辞道:“勤王军已败,你兄长被闻家军所擒,很快会带到营中处死。”
他语气平淡,说的却是一则惊天消息,若非知道他秉性恶劣,乐斯年也还在狱中,她恐怕会被骗过去,失了镇定。
乐绮眠说:“撒谎不用打腹稿,殿下厉害。”
“是不是撒谎,不由你,也不由我决定,”傅厌辞道,“如果没想好怎么与我答话,闭嘴躺下。”
真凶啊。
乐绮眠眨一眨眼,不知道哪里惹了他。
不过,傅厌辞没让她猜测太久,他说:“是谁将你派到北营?”
闻仲达要杀乐绮眠,薛贤也别有用心,如果没人在背后托举,她只身出城只有死路一条。可谁都看得出,她的表现不像赴死之人。
“原来殿下在意这个,”乐绮眠恍然,而后莞尔,“我烂命一条,谁会将我派到营中?不过在狱中是死,在北营也是死,至少死在北营,对得起乐家将门之名。”
“如果你在乎乐家将门之名,不会刺杀郡王,”傅厌辞说,“现在想起自己是将门之女,谋害皇族时,便想不起了?”
弑杀皇族、阻挠议和都是不忠君,若她当真在意虚名,不会如此离经叛道。
“说得好。但我也要问殿下,如果三年前,和谈当真是为结束战火,”乐绮眠揶揄地说,“今时今日,你又为何会在此地?”
三年前,天狩帝主动向大梁求和,武安侯说苍人狼子野心,必定卷土重来,道圣却拒绝不了议和的诱惑,为北苍大开方便之门。
今日,傅厌辞出现在此,更不会是为了与她闲谈。
傅厌辞没答话,乐绮眠便说:“殿下与我各有所求,没什么可说。但宴席上,殿下派崔烈解围,算我欠你一回。作为答谢,告诉你那人是谁无可厚非,不过,”她看向坐在暗处的傅厌辞,无声弯起唇角,“殿下坐得远,可能听清我说话?”
两人相隔一张桌案,傅厌辞像守着道界限,不肯逾越半步。
寂静中,傅厌辞说:“你欠的,只有这一回?”
乐绮眠道:“不然?难——”
傅厌辞拾起那枚扳指,碰在银杯边缘,声音清脆,他神色也如鸣声般冷寂:“你的记性实在很差。三年前,我告诉过你,再用这枚扳指,我会杀你。”
“杀”字落下,他从椅中起身,端起一杯酒。
原来在这里等着。
乐绮眠早就奇怪了,他从前可不是温良恭俭让的君子,重逢以来,待她的态度却堪称温和。原来不是放下了前尘往事,而是攒着怒火,一次性清算!
但坏就坏在,扳指一事,她的确明知故犯。
三年前,她北上刺杀郡王,却误打误撞与傅厌辞相识,也帮过他一些忙。扳指是他随身之物,他将之赠给乐绮眠,让她遇到麻烦,可以来找他。
然而,离开北苍那日,也是乐绮眠,戴上这枚扳指,在他眼尾留下了那道疤。
“你换走了薛贤的毒酒,我却不想让你如此轻松,”傅厌辞用寡淡的语气,说着杀人诛心的话,“这里有一杯毒酒,选一杯,如果活下来,明日带着包袱,离开大营。另一杯,烛会处理掉你的尸体,不为旁人所得。”
连她身后事都想了,他考虑得倒周到。
“既然知道我换掉了这杯酒,还要追究一箭之仇?”乐绮眠放轻呼吸,有些理解不能,“若不想见我,我现在便可以离开,无需明——”
傅厌辞抬起她的下颌,如同喂药时一般,逼她打开唇齿。
这人疯了!
乐绮眠不防他突然发难,立刻翻出一物,抵在傅厌辞颈间。
——这是块黄铜腰牌,刻着入内内饰省的金字,因为制成不久,边缘锋利,使用得当可杀人割喉。昨日她用腰牌唬住了瑞昌,现在就能用它杀了傅厌辞!
傅厌辞道:“动手。”
乐绮眠说:“走开!”
桌案在打斗中翻倒,乐绮眠屈膝撞在傅厌辞腰间,却被扯住锁链,拽往前方。傅厌辞凑近了她,将酒水一点点推入,最后扔开酒杯。
“咚!”
杯盏落地声中,傅厌辞道:“你输了。”
乐绮眠心跳纷乱,伸手想弄出酒水,可晚了一步,烈酒带着呛鼻的气味,彻底滑入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