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火光中,瑞昌又听到那阵响动,随着乐绮眠走近,他才看清声音来源。
原来她有只外形特殊的飞鸟耳坠,穿耳的银钩下悬莲花玉片,上接卷边莲叶银托,玉片与银托相击,便发出泠泠清鸣。
这声音本该风雅之至,可此时听来,却叫人肝胆俱裂!
“道圣性情软弱,底下人个个为他送命,我不忍公公为难,给你一次机会,”乐绮眠在他面前蹲下,倦眼微眯,“由你决定奉京的存亡,如何?”
她直呼帝王封号,又让他决定大梁的去向,仿佛帝王之命、国都兴亡,都只是她聊以解乏的游戏,口吻何其张狂。
瑞昌瞠目结舌:“你待如何?”
“好说,”乐绮眠笑了笑,“这回押我出城的使臣,都有何人?”
瑞昌道:“还能有何人?无非曹枢密手下几位大人!”
果然是枢密院。
乐绮眠心下了然,恐怕不止苍人,枢密院三年前没能除掉她,恐怕也蠢蠢欲动,想借刀杀人。
乐绮眠说:“既如此,备辆宽敞的马车,一套干净衣衫,送我出城,再将此事告知我兄长。”
瑞昌以为今日不能善了,孰料峰回路转:“你敢愚弄咱家!”
乐绮眠说:“是不是愚弄,公公天亮便知。”
她拾起灯盏,缓步向外,但走到一半,忽然停下:“险些忘了,还有一事。”
瑞昌刚从地上爬起,又吓得后退半步:“你还有何事?!”
乐绮眠说:“今日与公公的谈话,到了使臣面前,公公只当一概不知。”
枢密院与乐家素有仇怨,这次出城,即使苍人不动手,对方也不会放过乐绮眠。瑞昌心思转得极快,当即颔首,明哲保身为上。
“那便多谢公公,”乐绮眠拱手一揖,轻快道,“今夜多有得罪,回城再向公公赔礼。”
还想回城!
瑞昌巴不得送走这尊瘟神,连忙安排马车,将人送出台狱。
登上马车后,乐绮眠在软垫上闭目静坐,驾车的士兵压低声音问:“公公就这样送她出狱?她若趁机逃走,可......”
“能逃到何处?”瑞昌冷笑一声,“乐家如今势单力薄,她兄长不堪大用,除了出城,她别无选择。将死之人而已,何妨满足这点要求?”
离天亮不足三刻,马车停在城外驿站。使团来了数十人,为首者穿朱红官袍,是枢密院派来的使臣,名为薛贤,受命与北苍谈判,一早等在城外。
薛贤看向瑞昌身后马车,笑说:“车上坐的,便是武安侯之女?”
瑞昌道:“正是此女。”
将乐绮眠交给薛贤后,瑞昌记起她的叮嘱,识趣退走。薛贤带几名士兵来到门前,叩响车门:“乐小姐可在?”
无人应答。风雪吹动门扇,丧服下摆像白蛇探出的长尾,从车缝逶迤而出。
薛贤朝士兵抬手,对方会意,猛拍车门,厉声道:“薛大人在此,还不下车回话!”
这回终于有人应答,却是个懒洋洋的声音:“奉京城内,姓薛者不说一千,也有一百,阁下官居何处,又是哪位大人?”
士兵道:“敢对大人不敬,你找死!”
“‘找死’、‘杀了你’、‘决不轻饶’,”那人漫不经心说,“诸位没说腻,我也听腻了,这位小兄弟,可否有点新意?”
士兵又要拍打车门,薛贤拦下他,道:“下人不懂礼数,冒犯小姐,某代他赔罪。某任职枢府,是北面院副承旨,司掌西北边事。使团即将出行,小姐可否下车一见?”
他说话时,两手放在门上。车内人一旦有逃跑的举动,随时能推开车门,射杀对方。
“原来是薛承旨,”乐绮眠仿佛浑然不觉,“稍等片刻,我这便下车。”
薛贤掌心出了汗,士兵紧张扫视,忽见车窗投下一道黑影,反握形似长剑的武器,悚然一惊:“薛大人小——”
门扇就在这时,向外打开!
冬风劲吹,薛贤看向车中人,推门的手僵在当场。士兵不知发生何事,扭头看去,也愣在原地。
台狱昏暗,瑞昌又惊恐万分,并未留意乐绮眠的相貌,可现在灯火如昼,对方的脸便清晰呈现在雪中。
那双眼眸如观音莲目,流光蕴藉,不笑亦含情。这已足够好看,可更夺魂摄魄的是眼尾。或许在流放地沾染了风霜,那弧度薄而斜垂,平添几分倦美,若非腕间带着锁链,只会以为她是生于禁庭的公主,而非残害郡王的杀手。
“久闻不如一见,”迎着众人目光,乐绮眠撩起眼皮,看向薛贤,笑意微妙,“你便是枢府的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