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玉张了张口:“其实…”
他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林霜寒道:“什么?”
苏子玉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接下来怎么打算?回京城么?”
林霜寒抿着唇,犹豫了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苏子玉哑然,半晌,他哂笑了一声:“阿落,你又骗我。”
林霜寒没有否认,只是不解地抬起眸子看着他。
苏子玉笑了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偷偷制了这药,想要用在自己身上,诓骗陛下放你出宫?”
林霜寒讶然:“你怎么知道?”
诚如商云此前所言,这减字木兰只是一份残次品,那些逆贼又怎会用此来打草惊蛇?
只是林霜寒在宫中实在等不下去了,便出此下策,想故意在元天珏跟前中毒。未料到出了差错,用到了苏子玉身上。
苏子玉叹息着笑道:“你撒谎的技术,大约就似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罢。”
她一顿,旋即明白过来:“你,是故意中毒的…为什么?”
这可是减字木兰呀。
林霜寒实在是不解苏子玉怎么敢冒险替她中这个毒的…
苏子玉凝着她笑了笑,没有解释,揭过了这个话题:“你不想回京城,是有什么打算?”
林霜寒拿不准主意是否告诉他。
见她犹豫,苏子玉又笑:“你担心告诉了我,我便上报圣听?”他摇摇头,“倘若当真要拿你回去,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亦会报告陛下。”
林霜寒咬着唇看他。
那双眸子澄澈,一眼就能看出她正琢磨着怎么摆平他这个天子的“耳目”。
苏子玉失笑。
自他第一次遇见林霜寒开始,林霜寒就是这样的性格。
她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主打一个童叟无欺,愿者上钩。他欣赏这样的性格,可有时候也会有些头疼。因为这样的坦诚背后,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
譬如现在,她决心不回京城了,就无论如何也不会回京城。而他能做的,就是在事情发生以前,先有个心理准备。
可看来现在,林霜寒连这样的心理准备也不打算让他提前做了。
苏子玉叹了口气。
林霜寒道:“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此事凶险,我忧心你卷入后,护不住你。”
苏子玉道:“那他知道么?”
林霜寒点了点头:“此事还需有他相助,因而我一早便同他谋划了。”
苏子玉似笑非笑道:“你倒是能护住他。”
林霜寒认真回答苏子玉的问题:“他是江湖中人,幼时亦曾在四位长老下习武,且深谙药理毒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因而倒不必过于担心。”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苏子玉:…
他闭了闭眼:“也罢,终归是我无用,帮不上郡主的忙。”
林霜寒又认真道:“辉之,多谢你对我的照拂之意,但你实在不必卷入我的事情当中。”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把事情说清楚,“我知你心中记挂着那个婚约,所以总不免想在陛下跟前表现得同我更亲近一些。但你其实不必如此,就算我们只是陌路人,这个婚约还是会延续下去的。”
她这话倒不是虚言。
她十岁才去京城,大部分时间都在治伤,压根就不识得苏子玉。直到姑母退了她与商云的亲,转而拿了赐婚的旨意来试探她,她这才头一次注意到苏子玉这个人。
可苏子玉表现的,却好像他俩真是什么情投意合的情侣一般。她知道,这一方面是苏子玉那讲规矩的性格使然,另一方面,大约也是想给她姑母一个交代。
可她答应赐婚,只是为了报答姑母救她性命的恩情,并不想同苏子玉假戏真做。尤其是知道苏子玉不过是用她来为自己谋取在天子跟前的好印象,她更觉得有些不妥。
为父母报仇这件事,是她心中永远放不下的执念,是无可宣之于口的仇恨,是拼却这身性命也要完成的事。
苏子玉同这件事毫无关系,那么她就算告诉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她已经够配合他的表演了,难道这最后的痛与恨,也要展示在他跟前,成为他去元天珏跟前表演的下一个内容么?
苏子玉此时此刻,到底也有些愠怒:“难道这么些年来,郡主都只当我是汲汲于在陛下跟前邀宠么?”
林霜寒摇了摇头,她道:“我不在乎你想做什么,只是,有些事情,你本也不必知晓。”
我不在乎…
足以划伤人心的话语从少女口中轻易说出,而少女的眼眸却还是如同往常一般澄然。
苏子玉知道,林霜寒并非是对他有敌意,只是心中所想,就是她如今所言罢了。
她何止不在乎他,她简直不在乎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她比他们任何人都更牢记着自己的死期。而她死后,也无需任何人为她在乎。
苏子玉再想张嘴,就什么都说不出了。他颓然叹了口气:“阿落,人总归是不能这样孤零零的。”
风筝一旦断了线,转瞬就会在风雨中被撕裂。
林霜寒没说话,她低着头似乎在认真思考她这句话,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吐露,只在他肩上安慰般拍了拍。
走回房间的路上,她又经过先前那个小亭子,没料到商云竟还对着湖光水色喝酒。
瞧起来有些醉了,正支着手腕,半倚靠在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