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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霍岩轩走后,粟承脑子里总冒出那只细腻白嫩的手,怎么也挥之不去。但很快,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被沉重的生活敲打得七零八落,再没翻出水花。
过完年,雪化了,弟弟也开学了,粟承家附近陆续徘徊着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
粟承知道,他们是来要债。
父亲生前欠的高利贷,他至今还没还完。粟骅戎出面跟要债的人商量好,每年打春的时候再上门讨债,分期付清,男人们虽然凶神恶煞,却也知道这么穷酸的家里一时也拿不出几十万,把人逼急了对他们没好处,索性答应。
几年来,双方不曾起过冲突,很是默契。
粟承心中酸楚。
今年生意并不景气,没挣到什么钱,加上年前爷爷生病,一年没种麦子,家里的吃穿都靠买,开销很大。他实在拿不出钱,凑来凑去,只凑够两万,还差两万。
粟骅戎静默走进房间,拿出一张银行卡。
“我这里有两千。”
粟承讷然看着那张卡,心被揪痛了。他给弟弟的生活费并不多,一个青春期的大男生,一个月拿五百块,一年下来还省了两千……
粟承说什么也不肯要,粟骅戎便发起了脾气,粟承接过那张卡,手都是抖的。他一夜没睡,第二天,把保险柜里放着的那一万多拿出来,又跑去张叔家里借了点,这才打发了那些人。
剩下的一千,粟承全打进弟弟的卡里。
万松岭的景点集中在冬季,游客是看雪的。到了春季,万松岭回归平静,生意惨淡。
像从前一样,粟承关了铺面跑去城里送外卖。
他服务态度一向好,所以也有顾客愿意打赏,虽然很累,但收入还算不错。
三月初,粟承正在派送快递,张叔打来电话,说爷爷昏倒了。粟承脑袋轰隆一声,差点闯了红灯。
他顶着被投诉的风险,丢下单子回家看爷爷。
爷爷查出高血压、尿毒症等一堆毛病,仅检查身体就花掉不少钱。这年头,出账容易进账难。家里只有粟承一个经济来源,他要管弟弟读书,管爷爷饮食起居,还要还父亲欠下的赌债,日子本就捉襟见肘,更别说多出一大笔花销。
粟爷爷的这场生病,对这样一个残缺家庭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
粟承拿不出钱。
可他不想放手,一点儿也不想。爷爷是他和弟弟最后的亲人了,哪怕花再多钱,他也要治。
爷爷下不来床,需要人照顾,粟承辞了工作,继续回老家卖馄饨。春天是淡季,游客稀少,进来的利润微薄如纸。
再过一月,爷爷又得去医院。
粟承一筹莫展,点了根烟在院里咂摸两口,又呛得连连咳嗽,狼狈掐灭。
最后,他动了献血的念头。可身体是本钱,哪能乱整。粟承愁眉苦脸,要么去山上拔点药材,要么去后山刨刨地,种点东西,日子半死不活的过着。
三月底,家里来了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说要给自家少爷聘请做厨子,月薪一万。
粟承虽不大聪明,可也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这样有钱的人怎么会大老远跑来请他?
男人表示,家里的少爷吃过他包的馄饨,觉得他厨艺不错,所以特别邀请他。怕他不信,还主动预支他一万工资,并亮具体工作地址,一番证明下来,粟承动了心。
反正自己家徒四壁,粟承也不怕被骗,咬咬牙,将预支的工资拿出五千,把爷爷托给张叔,连夜收拾行李,来到霓虹绚烂的大都市。
出了高铁,粟承被带到一所高级公寓。
公寓里设置齐全,干净整洁,全然没有人居住的气息,只有灰白的茶几上丢着几本书和一袋零食,证明这里的确住人。
男人帮他放好行李,给他一串号码,转身要走。
“等等,等一下!”
男人转头,看见满脸疑惑的粟承。
他略皱了下眉:“路上我跟你交代的,你听见了吗?”
“什、什么?”粟承有点慌,他一路昏昏沉沉的,晕得不知东南西北,只顾点头了。
男人叹口气,耐心道:“这是少爷的公寓,平时很少来,你暂时住在这里,每天做好饭放桌上就行,冰箱里的食材随便用。少爷爱干净,房间必须保持整洁,钥匙在玄关这里。嗯,就这些,你先收拾吧,有事发信息。”
“……好的,好的。”
粟承拖过密码箱,整理行李。
公寓很大,却只有一张床。粟承左顾右盼,把行李放到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他没带被子来,因为被那个男人阻止了——少爷不喜欢房间有杂物。
可也总得有个盖的啊。
粟承想了想,小心翼翼给那人发消息。
【您好,我能下去买条毯子吗?】
不一会,对方回过来。
【可以,你认识路吗?】
【对了,我叫秦喆,叫喆哥就好】
粟承:【好,好的,我会用导航,以前送过外卖。】
秦喆愣了愣,少爷怎么会去深山老林找一个送外卖的来做饭呢?家政阿姨最近确实偷工减料,又吃又拿,就算这样,也不至于换个深山老林的乡巴佬来吧……
少爷的心思真难琢磨。
粟承上网学了几道菜,雪花牛肉,肉沫豆腐,三色炒虾仁,外加一个胡辣汤。
然而粟承等到饭放凉,所谓的“少爷”都没来。粟承看着凉掉的饭菜,拍照发给秦喆。
秦喆回复:【少爷有聚会,你自己吃吧。】
粟承问:【你吃吗】
【谢谢,不用。】
粟承只好一个人吃完,他厨艺向来不错,就是很多食材太贵他舍不得花钱,这顿家常菜对他来说是不敢随便想的。
吃饱喝足,粟承收拾完残局,在沙发上睡着了。晚上十点,粟承被手机铃声吵醒,秦喆打电话说少爷喝醉了,需要有人接,他忙不开。
他只好爬起来,照着秦喆发的定位跑到一个会所。他穿着一件稍厚的毛衣,套了件深褐色外套,鞋是商场特价区买的,穿了一年多了,裤子是牛仔裤,上面溅着些泥点子。
保安对他上下打量一番,不由分说就要将他撵走,粟承脸颊充红,竭力辩解,最后不得不求助秦喆。
收到信息,秦喆打来一通电话,粟承把按了外放,保安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无比谄媚地对着电话赔不是,点头哈腰放粟承进去了。
粟承跟着服务员进入一间超大的VIP包厢,扑面而来的烟味和酒气熏得他有一瞬窒息,眼睛火辣辣的。
低调的光圈交错旋转,粟承看见一堆人横七竖八躺在包厢里,嘴里咕哝着醉话。
他小声问服务员:“哪、哪个是霍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