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煜：“走了啊。”

说完他就大步往外走去，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开始烧起来了。他记得他初来清宁山的时候还很小，那个时候不懂事又是一身富贵毛病，所有人都教他要懂事，要自持，只有陈九黎会给他做好吃的，在生病的时候会来照顾他，会给他讲笑话。

他和父亲母亲相处的时间都不多，在他心中，陈九黎既是他的父亲也是母亲。

他走出了很远，到底没有忍住回头了一眼，然后他的视线就模糊了。视线变得模糊前一刻他看到了陈九黎背着那个可笑的大包袱一步步跟在他身后，沉默地走着，然后经过他身边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而是固执地不客气地跳上了他的车驾，鸠占鹊巢地坐了下来。然后他将他自己的包裹甩在他身边的座位上，真的是一点位置都不打算留给舒煜。

舒煜苦笑着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有点痴傻地看着他。

陈九黎没有好气地骂道：“杵在那干嘛？别磨磨叽叽地快点上路，多大人了还哭哭啼啼，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车队一路上很顺利，几乎是在计划的时间之前一天到达了京城。

舒煜一路上并没有什么游玩的心情，他知道自己在京城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这可和清宁山那些小打小闹不同，在朝中，笑谈言语之间都是要见血的。

他不时将手探到袖中摸索一下那一个他从陈九黎那里顺出来的木钗，又摸索了一下脖子上带着的小巧的铜铃，心想：“这几天妖铃都没有任何反应，那孩子应该平安回家了。”

他们只是在清宁山上机缘巧合相遇而已，最终都还是要走回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上去的。

京城依旧是繁华如初，他看到了城门有迎接亲王的仪仗队。

三殿下进城之后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府邸已经提前被收拾了一番。舒煜安顿了众人本来想好好休息一下，结果当天晚上就有宫里的內侍前来传话，说陛下明日要召见他。

他知道这几日就要去拜见，但是没有想到这么他父皇居然这么着急要见他。

他本来没有多想，但是晚上他有点认床所以没有怎么睡熟，他在半梦半醒之中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整齐划一。

他批了衣服起身，发现本来应该睡在外间的仆从不见踪影了。他立刻警觉起来，先是立刻熄灭了他刚刚点了烛火，等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他蹑手蹑脚地从窗户翻了出去，偷偷贴着墙边仔细听，他听到了好几个人小声的说话声，以及铠甲和兵器撞击的清脆的声音。

就算有围墙阻挡，他还是看到了王府四周都有火光透了出来。密密麻麻的黑影投射在远处的白墙上，随着摇曳的火光闪动着。

他心一沉：这是来了多少人？

***

因为对狩妖网有所感应，琦一路上都避开了有狩妖网覆盖的地方，专挑那些荒无人烟的地方赶路。

就这样紧赶慢赶，有几次他还要变回原本的样子戴上面具问路，终于让他在五日之内北上到达了京城。

而距离他离开清宁山已经过去了接近十天了，他不知道舒煜到了京城没有。

这一路上他不是没有想要寻找舒煜的车队，但是一来实在不方便靠近狩妖网，还有就是他想早点感到京城然后等着他来也是一样的。

于是他先是在京城附近的村落之中打听了一下消息，得知最近的确有一个从清宁山那边过来的马车队，而且是昨天刚刚入城的。

看来他还是来晚了一步，舒煜已经进城了。

小琦在外面风餐露宿，在想应该如何进入城中。他在郊区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看来这京城还是防守更为严密，在这么远的距离就能够感受到这么强烈的压力，一定有严密的狩妖网的布控。

他不敢贸然接近，更何况他现在是个逃犯的身份，虽然他机灵地想这些人应该想不到他竟然来了京城。

小琦虽然没有学过，但是他好像天生就懂得灯下黑的道理。

他就在城外枯坐了一夜，他看着城中像星星一样的灯火，突然想到了舒煜。舒煜房间中的灯会不会也在其中呢？他贵为皇子，一定有一盏很大的灯吧？

他有些漫无边际地想着。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繁盛的村庄，这就是陈九黎口中对他提到过的城市吗？陈九黎说过城市中的人特别多，街道又宽又长，人来人往，像清宁山上的麻雀那么多。

这就是舒煜的故乡吗？

早上的时候他还是打算闯一闯，于是他收敛了自己的妖力，将自己的嘴唇咬破，凭着这么一点血抵御着狩妖网的威压。他走在京城的街道上，感受到了一种恐慌，这里的一切都那么新鲜，叫卖的小贩，出售的丝绸和药物都比清宁镇上丰富太多，还有各种新奇的机械小玩意，很像是舒煜在清宁山上经常摆弄的那些。

然后他回想起了妖族的村落，突然觉得人族认为妖族野蛮和落后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虽然认识到这一点让他心中有些不平，但是他很快便克服了这些情绪，转而思索这些东西的用途。小琦虽然很多时候看起来有点莽撞，但是他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只是他心中有一条绝对不能踩过去的红线，为了坚守红线之后的阵地，他愿意不计后果。

就这样他依靠他的血一点对狩妖网的抵御作用成功地混入了京城的茫茫人海之中。京城的达官显贵们很多都养着妖仆，所以路上的行人看着他的银发也都不为所动。

小琦想：“看来在京城还没有人真的要通缉我。”

于是他就渐渐敢在街上走了，但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办法找到舒煜。

来之前在他一个乡巴佬的想象之中京城也不过就是比清宁镇大一点的地方，要找一个人能有多难？但是等他真正走在了京城的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一眼望不见边际的各种亭台楼阁大宅小巷他原地一个脑袋变成两个大。

他该上哪儿去找舒煜呢？总不能在路上随便叫住一个人问他舒煜住在哪吧？一来百姓有可能根本就不知道皇子的名讳，二来也很容易暴露自己。他心中那一腔想要见到他的热切期盼就突然冷却了一半，面对现实他很绝望。

但是小琦很聪明。他突然想到了自己能够和舒煜身上的妖铃共鸣，但是不确定这妖铃是不是被舒煜带在身上了。想到这里，他发现自己其实是害怕知道的，舒煜如果将这东西丢在了清宁山，是不是也代表着他并没有想再见他的意思了？

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并没有踌躇，而是立刻就和妖铃开始了感应。

周围好像都安静下来了，他深深地咬进了自己的嘴唇，发现没有感应到。然后他就随手在旁边的包子摊上的菜刀顺走了，然后再自己的手心里划了一道比较深的口子。

还是没有回应。

他的目光突然就黯淡了下来，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也是，他给舒煜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难道还指望他不计前嫌吗？再说了将这种东西放在身上万一搜出来岂不是坐实了与妖族勾结的罪名。

于是他停止了感应，任凭自己的伤口继续流着血，他现在已经没有剩余的妖力来疗伤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受到了一个微弱的回应声。而且距离他很近！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几乎是原地弹了起来，但是四周静悄悄的，他只能按照回应的方向去找，于是他就重新回到了主路上。

他在慌乱之中撞到了好几个人，终于在那条街的尽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位身穿灰布长衫头上带着精致木簪的中年男人正静静注视他慌乱的身影——居然是陈九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