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同学。”
指节落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被唤了名字的人明显一惊,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仰起头来,看向站在自己桌边的好友。
池淮穆垂着眼:“现在已经放学了。东西收拾一下?”
温锦年呆了一下:“噢。”
课桌上摊开的作业本还有着明显的留白,草稿纸被黑笔划了一道又一道,看着像狰狞可怖的图案。温锦年收拾好笔盒,将作业本划拉到书包里,对着草稿沉默了会儿,还是选择了把它揉成纸团丢进垃圾桶。
今天又走神了。他有些昏沉地想。
宁静小城的夜晚,只有在晚自习下课的时候会稍微有一点温度。橙色的灯光拽着影摇曳,学生们在暖乎乎的人流里呼朋引伴,白色的雾气从口中吐出,是冬日特有的一幕。
温锦年和大多数学生一样,背着书包,裹着厚外套,与朋友挤在一起,一点一点朝着校门外热气腾腾的小吃街挪过去。
“我哥说街对面新开了炸串店!他在校门口等我们一起去吃!”风予卿话音未落,那只戴着毛绒手套的手就忽地指了过去,“哎!我哥在那里!”
耳边立马炸开闻世白的欢呼声:“秦哥——!好久不见!想死你啦!”
秦柏邱大抵也没想到,这次的开场白竟是先被两个活宝抱了满怀。他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四肢,很无奈地笑了一下:“小白,小卿,再想也不能让我动不了啊。”
这还是温锦年第二次和秦柏邱见面,所以在面对对方的时候,他还是有点拘束:“…秦学长好。”
“嗯,小温也好。”
眼镜后的那双眼睛亮了亮,随即闪过了一丝令温锦年感到心安的笑意。
夜晚的街边很热闹,大多都是附近散了学的学生来这里觅食。温锦年本人没什么打算,却还是跟着几人冲进人群里,听着那些冒热气的声音——
“新疆羊肉串!瞧一瞧看一看——”
“鲜榨果汁,不甜不要钱!”
“同学看一看,我们家的蛋糕都是现买现做的,新鲜的很……”
各种叫卖声灌进耳朵里,像是往鱼钩上放了令人难以拒绝的饵,勾得人一波一波地涌进来。而每来一波人,摊贩们的笑容越发明媚,叫卖的时候也就更加费力。
手臂被扯了扯。温锦年微微偏过头,看向自始至终都待在自己身边的池淮穆。
“想吃什么?”男生耐心地看他,“要不要吃炸串?”
风予卿他们已经走到前头去了。温锦年抬眼望了望,对着炸串店面前长得见不到尾巴的队伍望而却步:“…我们还是去看看其他的吧。”
池淮穆看着他的小动作轻轻地笑:“行。”
这条街不是很长,但种类很全,粗略一眼看过去能吃的东西倒是不少。温锦年拉着身边的人绕了两圈,终于犹豫不决地往手里捏了份咖喱鱼蛋,将它热乎乎地扔进嘴里的时候,心里的烦躁也抚平了几分。
池淮穆笑着看他:“味道怎么样?”
温锦年嚼着鱼蛋,说话都没来得及过头脑:“还不错。”
不过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心不在焉地咽下嘴里的一颗鱼蛋,侧过身给人让道。也就在这时的一个转身,让温锦年忽然被旁边的一家店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家平平无奇的奶茶店——温暖的灯光,迷人的香精甜香,还有一些说笑的顾客。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它在温锦年眼里,就显得格外不一样。
“池淮穆同学,”温锦年别过脸,提出了今晚的第二个要求,“你喝奶茶吗?”
池淮穆正在看手机。他的手指停在屏幕上,留下一片雾气:“想喝?”
温锦年点点头:“想。”
“好,”他熄灭了手机屏幕,十分顺手地揉了一下温锦年的脑袋,“那就喝。”
奶茶店的灯光打在两人的脸上,暖意顺着脚底往上,冻得发颤的脸颊终于得到了缓和。温锦年把两只手放在嘴边哈气,不自觉地又往旁边人那儿靠了靠。
好热闹。
印象里,他似乎很少在夜晚来到这种热闹的地方。
因此,他也没想过,每一个夜晚,在城市的一角,会有如此热闹和温馨的地方。
很暖和。像短暂的庇护所。
身旁人撞了撞他,温锦年一惊,随即很快回过神,才发觉自己是又神游了。
“温同学,”池淮穆把插好吸管的奶茶塞进他的手里,拧起眉看他,“再走神一会儿,奶茶可就要凉了。”
温锦年撇撇嘴,想了想还是回他:“不是你还在这里嘛。”
“如果我不在这里呢?”
“…”温锦年思考了一下,摇摇头,“那我就不会来这里了呀。”
此话一出,最后换来的是难得的沉默。
五分糖的奶绿不是很甜,比起奶味,茶味会更多一些——加热后的这一点会更加明显。温锦年猛吸一大口,流经了血液的饮品,暖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烫。
好好喝。
温锦年想,要是漫画形象此刻可以具象化的话,那么此时他一定是一个冒着星星眼的小人儿。
池淮穆观察着他的微表情:“喜欢这个味道?”
温锦年咬着吸管,含糊着嗯了一声。
池淮穆看着那双像是要擦出火花来、就差把“高兴”这个情绪写在上面的眼眸,没忍住抿着唇笑出声。
对方不明白:“笑什么?”
“没什么,”池淮穆没移开视线,“只是在想,某人好像总觉得自己藏得很好。”
温锦年眨眨眼,迟钝地反应过来:“我藏什么了……”
“情绪,”池淮穆顿了一下,“还有……一些想让我知道但不说、或者你不想让我知道却又忍不住去想的事情。”
“温锦年同学,你今天…一直都心不在焉。”
一瞬间转变的话题,让温锦年的大脑难得的有点宕机。
池淮穆的话在他的大脑里循环播放,无论如何都驱赶不走。而他无措地眨着眼,张了张嘴,却什么字都没有吐出来。
温锦年有的时候也会想,池淮穆这个家伙,确实聪明得过分,也细致得过分。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一整天的心不在焉,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对方发现。
——明明,已经在刻意隐藏了。
“…”被戳破的温锦年有点泄气,半晌才垂下眼很轻地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