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轰轰烈烈的一支队伍,走到哪里都惹人瞩目,皇城内的百姓更是一路追随欢呼相送,朝郡主的车驾抛花赠柳,惹得沿途州郡乡村的百姓也纷纷汇入效仿,接力似的围追着送嫁队伍不放。
行至傍晚,左忌被他们扔了一头一身的柳枝花瓣,送嫁的队伍,也严重被拖慢了行程。
夜里下榻驿馆时,孟春枝被身边人前呼后拥着下车,并未看见左忌,进入房间后,常嬷嬷及秋霜醉蝶服侍着她脱下繁琐盛装,松散满头乌髻,沐浴温水之中。
孟春枝疲累至极,正昏昏欲睡,听见丫鬟在门口与人说话,却听不清说的什么,想知道,却累得问不出口,心头郁闷之感拥堵上来。
一瓢温水轻轻浇在她细白柔嫩的肩头,醉蝶拧了绵软巾帕替她擦洗,嘴里闲不住道:“从前听王上夸赞左忌英雄了得,还道他何许人物,今日一见,算个屁的英雄!郡主您这样的美人站在面前,命令他看,他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言辞之中充满鄙夷。
常嬷嬷听完觉得这话不妥,刚要制止,哪想秋霜已经把话接了过去:“你懂什么?要我说,越是心里有鬼,才越是不敢多看。左忌他若真坦荡,看咱家郡主一眼又惧什么的?还怕郡主吃了他不成?”
孟春枝心里拥堵的不快仿佛一下子找到出口般,张圆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醉蝶恍然大悟:“难道他是怕看了咱家郡主一眼,眼睛便再也拔不出来了?”
“就算眼睛能拔出来,魂怕是也丢了!”
话音一落,满室皆笑,孟春枝也笑,撩着水泼她们:“瞧你们机灵的,这些都是跟谁学的!”笑完之后,孟春枝又道:“你们说正经的,他不敢看我,总是远远的躲着我,我该怎么办呢?”
常嬷嬷再也看不下去:“左将军是个有分寸的人,原本他悍匪出身,老奴还生怕他没深没浅,没想到他这般知节懂礼!有他护送,我这心里太平多了。”
所有的丫鬟都不敢再说胡话了,孟春枝也静默片刻,娇憨道:“可我就是想看见他,见了我就拔不出眼睛,丢了魂的模样!”
丫鬟们又爆发一场大笑,七嘴八舌的出起馊主意来,常嬷嬷极是震惊,孟春枝由她带大,从未有过此等危险的想法。刚想规劝,孟春枝忽然又道:
“别胡闹了,刚才门口有人过来说话,是谁来了?说的什么?”
醉蝶道:“郡主放心,没什么的,是左将军派来两个守门的侍卫,告诉咱们夜里有用尽管差遣。”
孟春枝两眼一亮:“是左将军亲自过来吩咐的吗?”
“是!”几个丫鬟异口同声,掩唇娇笑。
常嬷嬷面色一凝,道:“郡主身份尊贵,他这样侍奉乃是理所应当,不必因此便对他加以辞色!”
“嬷嬷,”孟春枝神情雀跃,语气娇憨:“他要是再来你告诉我。”
……常嬷嬷。
她看着孟春枝长大,第一次发现自己竟不知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她是要做皇妃的人,白日自掀盖头本就于礼法不合,今晚又频频问起左忌……
难道她在这个时候少女怀春情窦初开?竟对左忌动了心思?
常嬷嬷满怀忐忑,对她的吩咐没敢应声。
孟春枝浸泡浴桶之中,边由丫鬟们服侍着,边细细过问了左忌来时的神色状态,听说左忌一切如常,看不出喜怒也没什么架子,只说叫大家安心休息时,神色又是一喜!
今日走的这般缓慢,左忌竟然没有着急也没有生气!说明他可以接受这个速度的行程啊!
孟春枝立即吩咐醉蝶秋霜,叫她们取些金银多备酒肉上下打赏,就说是一路辛苦郡主赏的。
丫鬟们依言分赏下去,回来告诉她,上下皆大欢喜,都对郡主感恩戴德。
孟春枝道:“左将军说了什么没有?”
醉蝶就等她这句话,可惜道:“他只是谢过郡主,没说别的呀。”
秋霜道:“可能是当着那么多人,不好意思说吧!”
常嬷嬷不禁蹙眉,觉得郡主对左忌,似乎关心得太过分了些!这些丫鬟也不知轻重一味胡闹,这让她愈发不安。
孟春枝又问:“他没说,明早何时启程吗?”
醉蝶摇头:“没说。”
孟春枝大喜!马上低声告诉身边的人:“那现在,我就要去睡觉了,明早谁也不许叫我!若有人来催问,就说我昨日在宫中预备出嫁事宜,劳累过度几乎没睡,今晚又因换了床而失眠,天快亮时方才睡下的,你们不舍得叫醒我,叫他们也多通融一会!”
几个丫鬟连连点头,自然是对她唯命是从的。
常嬷嬷闻言恍然大悟,随即心疼起来,暗叹郡主自幼养尊处优,一朝出嫁,竟连睡个懒觉都要费尽心思察言观色了。
又想,眼下还没到岳后跟前,她想怎样就怎样便是!莫说睡个懒觉,就是再多看两眼少年郎又有何妨?郡主花朵一般,等到了赵国,嫁给那奄奄一息的老朽,更不知时日如何难度!
常嬷嬷不敢叹息,只是边心疼,边伺候着孟春枝出浴,为她换上舒适轻薄的常服,为她擦干头发,服侍她用了晚餐,撂下床帐,吹灭烛火,哄她睡去。
外头的送嫁兵丁,仍在饮酒划拳,左忌的目光,也只自孟春枝房间灭去烛火的瞬间,朝这边若有似无地瞥过一眼。